“闰土”的孙子章贵
《故乡》绘画作品
关 捷
鲁迅先生的小说《故乡》家喻户晓,小说中的少年闰土深入人心,那么,历史上真实的“闰土”和鲁迅及其家庭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呢?
“闰土”的孙子叫章贵,原来是绍兴鲁迅纪念馆的副馆长。是一个由农民、文盲,通过刻苦努力,成为了鲁迅研究专家的人。
章贵今年75岁,健壮,魁梧。方方正正的脸膛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笑起来十分亲切。他给我的总体印象是:农民的外形,知识分子的气质。
他极热心地领我去逛“百草园”和“三味书屋”,并指着鲁迅故居对面说:“瞧,河那边就是豆腐西施杨二嫂的豆腐房,可惜被扒掉了。
”
熟悉鲁迅小说《故乡》的人,对那个“紫色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的少年闰土,一定有深刻印象。但是谈“闰土”和鲁迅家的关系,还要从“闰土”的父亲母亲谈起。
生活中的“闰土”本名运水。他的父亲叫章福庆(1850-1903),是距绍兴30公里的杜浦村的农民,除了种田外,他还是一个很好的竹匠。每逢农闲时,他都要外出进城做工。有一年,他经人推荐来到周家做工。周家看他手艺好,并且为人忠厚老实,就把他留了下来。这样,他就和周家的人渐渐熟悉起来。从周作人的《日记》里可以看出,当时章福庆除了春节前后到周家帮忙外,平时周家有什么大事小事,都要叫他来。他呢,从乡下来时,总是带点自产的土货相送,如春天的鲜罗汉豆,夏天的西瓜、南瓜,冬天的干青豆等等。章福庆是周家最得力的帮手,他在周家做工,很喜欢少年的鲁迅。他常常用竹子制成各种玲珑精致的玩具,有竹鸭蛋、小水桶、双虎斗等送给鲁迅,有时他还教鲁迅在雪地上捕捉鸟雀的办法。
鲁迅在散文《阿长与山海经》里曾写道:“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个女工,身材生的高大,这就是真阿长……”
这位“真阿长”就是章福庆的妻子,她叫阮太君,也即章贵的曾祖母。
1881年9月25日鲁迅诞生了,这时阮太君也生下了小女儿。因鲁迅母亲身体不好,所以章福庆把妻子带来给鲁迅做乳娘。她个子高大,很忠厚,懂礼节,待人客气,周家的小孩称他“章妈”,鲁迅母亲则叫她“庆大娘”。她后来虽然不给鲁迅喂奶了,但还是常常到周家作客,每次见到鲁迅的母亲,第一句话总是说:“哈哈,老太太,我又来啦!”鲁迅母亲的回答也常常是那句话:“你老是这样开心!”然后,老姐妹俩就唠起家常来,无拘无束,其乐融融,全无主仆之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19年鲁迅离开绍兴迁往北京为止。阮太君生有两女一子,儿子便是鲁迅的好朋友章运水。
1893年的新年,鲁迅曾祖母去世。新年办丧事,鲁迅家里显得更是忙乱。章福庆征得鲁迅父母的同意后,把他的儿子章运水叫来帮忙,这就是章运水第一次进周家。运水比鲁迅大两岁,尽管那时封建等级森严,但鲁迅仍与运水兄弟相称,“运水哥”,少年鲁迅常常这样叫,运水也就甜甜地答应,早忘了父亲“要叫少爷”的叮嘱。运水初次进城看到什么都新鲜,鲁迅兄弟们就陪同他逛风景,周作人日记中,就有他们兄弟陪运水登绍兴应天塔的记载。生长在农村的运水则是满肚子的乡下故事,他常常绘声绘色地讲给鲁迅兄弟们听,诸如夏天的夜里,他和父亲怎样到沙地里去看西瓜,看到獾猪来吃西瓜时怎样去刺;曹娥江边的跳跳鱼怎样在水中会游,在岩上会跳,曹娥江潮水来时的惊险场面等等,鲁迅往往听得十分入迷,因而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在《故乡》一文中写道:“啊!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这些事,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鲁迅18岁那年离故乡去南京读书到日本留学,后来又一直在外边工作,但仍和运水保持着友谊,运水也还是像父亲当年一样,凭着忠厚老实与一手好手艺,经常到鲁迅家去帮忙。
1919年12月,鲁迅回到绍兴搬家,周建人特地把鲁迅到家的日期写信告诉章运水,运水便带着大儿子启生(即章贵之父)上城,一方面帮助整理家务,一方面会会多年不见的好朋友——鲁迅。这次鲁迅虽然住了二十天,而且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但他还是和这位少年时代的农民做了细语长谈,并在交谈中了解了运水的困境。当时,章运水已有五个孩子,在黑暗的旧中国,由于封建地主阶级的经济压迫和精神摧残,他已失去了少年时“戴着明晃晃银项圈,手持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的勃勃生机,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变作灰黄,露着“凄凉的神情”。12月24日,鲁迅和母亲就要启程了,章运水又特地来到城里为他们送行。从这以后,两家就失去了联系。鲁迅于1921年创作了著名小说《故乡》,以章运水和他儿子章启生为模特,塑造了“闰土”和“水生”这两个典型人物,给广大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周、章两家重新建立起联系,已是1956年的事啦。那年,周海婴和母亲许广平到上海参加鲁迅坟墓迁葬仪式。之后,他们回到绍兴,周海婴在鲁迅纪念馆见到了当时已是馆员的章贵,像他们的前辈一样,两人一见如故,从此周、章两家的世代友谊又绵延起来。
章贵说:“说来也巧,我的祖父运水和鲁迅先生一样,也是1936年去世的,这或许是他们的一种缘分?祖父有三个儿子,父亲章启生即小说中的水生,是老大。我呢,是1933年出生的,3岁那年,父亲因为劳累过度而病故;接着又遭水灾,租种的几亩地里长的玉米全被大水冲掉。天灾人祸很快使我们家破人亡;母亲去上海给人家当保姆,哥哥当了童工,妹妹连病带饿死去了,我被送到邻村当小长工。后来,解放了,我一家和所有穷人出了苦海。可我已错过了上学的机会。我那时是个地道的文盲。可我不甘心,我觉得我要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于是,我参加了冬校学习,卖掉了哥哥临去上海当童工时送给我的纪念品——一条棉纱腰带,用这个钱去买书。我白天在田间劳动,晚上去速成班读书。为了使学习的内容能记住,我采取了小和尚念经的朗读法:早上读,晚上读,上课读,下课读,工间休息时读,饭后休息放声读……不到几天,我的喉咙嘶哑了,发不出一丝声音,真像个哑巴,不过,我还是坚持读书,喉头虽痛,心里却甜得很。1954年2月,政府抽调我到鲁迅纪念馆工作,在领导的关怀下,我进了职工夜校,开始了比较正规的文化学习。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很快摘掉了"文盲"的帽子,我像重见光明的盲人一样,开始疯狂地读书,我读了古今中外的许多名著,一篇也不落地读,力争篇篇达到精读的程度,力求能胜任组织交给我的工作。从1956年到现在,我在各类报纸杂志上发表研究鲁迅的文章已有几十万字,并被中国鲁迅研究学会吸收为理事。1982年,我被提升为绍兴鲁迅纪念馆副馆长。1993年我办理了退休手续,现在被馆里聘回来工作。”
“我现在生活很好,有一儿一女,儿子叫章洲,在绍兴弹力丝厂当经济师,女儿从事幼教工作,孙子也19岁了。我和老伴住的是三室一厅,很舒服,比起我的祖父、父亲他们,简直是天堂般的生活。我的老家杜浦村现在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叔叔们在乡下,他们都过上了好日子,成了中国富裕起来的农民,我常去看他们。和周家,我们的关系也像鲁迅闰土时代一样亲密。我和周海婴经常有书信往来,他带儿子常回绍兴,一回来,我们就像团聚了的家人一样,融洽得很。我要去北京,就一定到周海婴家,我们这真叫世交呀,从我曾祖父算起到现在,已有四代了。我还要我的儿孙和周海婴的后代继续交往下去。为什么呢?这叫一往情深,源远流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