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迪拜，和魔鬼签约

在迪拜一座高楼下，几个人在休息闲聊人。迪拜每年吸引110万英国人到此旅游。但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极尽奢华的生活是天堂般的享受，还是地狱般的煎熬？或许，没人能说得明白。 东方 IC

　　在迪拜，和魔鬼签约

　　南都周刊编辑:张厚 文  Carole Cadwalladr编译 括囊

　　“我们到这里定居，就像和魔鬼签订了一份协议。在这里不用交税，但是代价也是巨大的。你必须放弃你所有的权利。这里没有问责制，没有透明度，没有法治，没有立法机构，只有极少关于劳动的保障??”克莱尔像看到亲人一样抓住我的手，向我絮叨她来到这个中东最繁华都市后的生活点滴。

　　“猥亵行为”和6年监禁

　　在抵达迪拜之前，我就在网上与克莱尔认识了，她一再邀请我到她家里做客。

坐了半个小时的出租车，一栋栋摩天大楼呼啸而过，让人不得不感叹：这的确是一个崇拜高度的天堂，高楼大厦比比皆是。六车道的高速公路上，车辆来回奔驰，印度小巴和巴基斯坦工人正在紧张忙碌为新的高楼做准备。

　　克莱尔住在郊区的一片草地上。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镇，甚至会让很多人误以为是米尔顿凯恩斯（英格兰白金汉郡的一座新镇）。舒畅的郊区公路和唯美的现代小镇辉映在一起，这样的画面也只有在大卫·林奇的电影中才能看到。

　　克莱尔是从英国移居到这里的，丈夫是一名承包商。他们的别墅简直就是一个绿色园林，葱郁的草地看上去让人心旷神怡。他们有着幸福的生活：除了靓丽的别墅外，在后花园还有一个泳池。一年四季的阳光都会透过窗户照在他们的卧室中。而在客厅，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着天空新闻。

　　“噢，是的，这样的生活看上去很不错，不是吗？但我们到这里来定居，就像是和魔鬼签订了一份协议。在这里不用交税，但是代价也是巨大的。你必须放弃你所有的权利。这里没有问责制，没有透明度，没有法治，没有立法机构，只有极少关于劳动的保障。看起来，这里像一个现代化国家，但创造这个现代化国家好像就是那些高楼大厦，而没有人的痕迹。揭开外表的繁华后，你会发现另外一个世界??但如果愚蠢的女人犯了错误，那么就得记得这里是迪拜。”

　　克莱尔所指的愚蠢女人名叫米歇尔·帕尔默。今年7月，她涉嫌在迪拜海滩上与34岁的公司董事文斯·阿克斯做爱而被拘捕。

　　为了调查这个案件，迪拜警方倾尽全力。至于事情的真相，至少有十几种说法。有的说，他们确实做爱了，有的说没有；有人说帕尔默朝警察扔鞋子，还大骂“该死的穆斯林”。最近，此案被诉讼至迪拜法院。从检察院的最后DNA证明来看，他们确实没有做爱。但请不要侥幸，如果他们被证实确实做爱的话，他们都将会面临6年的牢狱之灾。

　　不管怎么样，帕尔默都彻底失去了工作。《每日邮报》与伊斯兰传统的看法相同，他们都认为：这（在沙滩上做爱）是对妇女的侮辱。

　　这起事件在迪拜引起强烈反响。有些人很同情她，而有些人恨不得用石块活活把她砸死。

　　“我简直不能相信，人们会对帕尔默采取这样的态度。”克莱尔说，“他们的反应太难以置信了。我认为这里的人在承受着某种压力，而且他们也知道这种压力并不是发生在梦里，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而事实上，如果你在别人发生不幸时指手画脚、恶语相向，那么你无疑也是在折磨自己，因为你也可能遇到同样的情况。”

　　在迪拜有很多英国人。这样的事情很可能就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你不能推算你被扣押或监禁的时间，更不能指望英国大使能帮上你什么忙。去年，一共有230个英国人因为不规范驾驶而被监禁。如果你沾染上毒品，等待你的至少是4年的监狱生活。帕尔默的案子自然比吸毒严重得多。

　　在现代与传统之间徘徊

　　现代化都市迪拜有其独特的双重性：一个是基于伊斯兰法典基础上的迪拜，而另外一个是越来越多的移民造就的新迪拜，他们沉迷于这里的灯红酒绿，在现代化的都市里尽情放纵。

　　迪拜的包容性使得这两个层次的人能在一起共存，但这绝对不意味着相安无事。上周我在迪拜的时候，恰逢伊斯兰传统的斋月活动。在迪拜，斋月期间的限制远比我访问的其他伊斯兰国家严格得多。斋月期间，在白天饮食是非法的，即使你不是穆斯林也有可能被判入狱；所有的酒吧都紧闭大门——一个名为迈克尔·罗伯特的DJ将酒吧描述为“没有了毒品、战争和暴力的伊比沙岛”。但是在晚上7点半后，酒吧又热闹起来，嘈杂的音乐，穿梭的人流，就像英国克罗伊登周五晚上一样的繁华。

　　迪拜以独特的方式让这个城市里的人都接受他们的传统和风俗，这种方式，连我也说不明白。迪拜是中东最发达的城市，是一个自由港口，在这里，你有无限广阔的空间。更何况，迪拜隶属于阿联酋，而那里更是石油和金钱的天堂，阿布扎比联合投资集团刚刚收购了英超劲旅曼城。

　　亚历山大·迈克纳布是一个网站的行政总监。15年前，他刚刚抵达这里的时候，迪拜“依然是一个小村庄，一个很陌生和奇怪的阿拉伯村庄”。由于地理位置因素，石油大佬们经常在此歇脚、度假。慢慢地，迪拜逐渐转变为一个现代化的都市。如今，在迪拜工作和生活的英国人大概有10万人；去年，大约有110万英国人冒着高温来到迪拜旅行，这里也成为美国佛罗里达州后英国人的第二大旅游胜地。

　　“你可以将西式风格的车子开进西式的办公室，”迈克纳布说，“周末，你可以去西式的旅馆，可以享受西式的自助餐和西式的沙滩派对。这些很容易就让你忘记自己身处国外。”

　　是的，他说得很对。在迪拜整整4天，我没有听到一句阿拉伯话，他们所讲的都是地道的英文。迪拜给人另外一个深刻印象是，这是一个满街都是外国人的都市，本地的阿联酋人还不到总人口的20%。

　　苏丹·阿勒是一名商人。在他看来，阿联酋在处理移民和本地人关系方面比英国人做得要好。“你能想象有5500万人口的英国却只有500万英国本地人吗？迪拜是完全开放的，这里简直就是乌托邦！而这里的转变仅仅从我们这一代开始——30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漠。”

　　是的，十年前，谁会想到去迪拜度假？但迪拜证明给我们看，只要他们想做，就一定能做到。如果说迪拜一直在做一件很重要事情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是建筑：全世界三分之一的起重机是在这里生产的，而生产地点就在我旅馆的不远处；迪拜的高层建筑比比皆是，最高的迪拜塔差不多有一公里，也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但现在还没有竣工；下个月，世界上最大的购物商场——阿拉伯购物商场就要开业了；也许不久后，你就可以在迪拜看到世界上最大的机场——有六条跑道，面积足足有一个香港岛那么大。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待在酒店里，那么你就不必担心那些伊斯兰风俗规矩：你可以在公共场所牵你妻子的手，即使是同性恋也不用害怕。

　　但达勒姆大学海湾政治专家戴维森却对迪拜的繁荣表示了担忧。他跟我说，即使在工作日的时候，商场里面都挤满了年轻人。“他们享受着政府给他们的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他们从来不知道生活的艰辛，甚至不知道没有空调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如果像9·11那样的灾难发生在迪拜呢？毫无疑问，这里的旅游业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迪拜很脆弱，之所以能像现在这样繁荣，这完全要感谢这里的相对安定，从来没有接受恐怖袭击的考验。”

　　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错，迪拜确实充斥着石油和美元，但它的经济杠杆却是建筑项目。事实上，迪拜正在筹建三个大的项目，完成后迪拜的海岸线将延长520公里。豪华的迪拜和优雅的环境也吸引很多名人来此休闲。据一名公关透露，足球明星贝克汉姆、费迪南德和欧文都已经在此地买了别墅。除了迪拜，可能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地方让贝克汉姆如此痴迷了。我拿出纸笔，记下公关所说的别墅数据：花费15亿美元，有1539个房间，1个Nobu餐厅，1个洛卡泰利餐厅，65000个海洋动物，1.4公里的海滩……

　　但这里并不仅仅是天堂，对很多人来说，这里意味着地狱。

　　简说：“如果我知道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当初就不来这里了。”为了将患有轻微多动症的女儿送进学校，她已经有好几个月寝食难安了；已经在迪拜生活了近13年的丽贝卡也一脸沮丧地向我倾诉她的生活。

　　“人们通常不知道一个简单的决定会带给自己怎样的结局，”她说，“这里没有基础设施，没有安全保障，没有安全感。”你不必怀疑她的担忧，事实上，一个反例就足以证明这一切。在丽贝卡的引荐下，我认识了在一家跨国公司工作的理查德。

　　“在一个月内，我出了一次车祸，丢了工作，还和老婆离了婚。”

　　理查德不得不疲于支付他的信用卡贷款。“这里每个人都在超前消费。这就是迪拜——有着一个虚假的吸引人的外表。”理查德因被警察指控拖欠贷款而失去工作，连护照也被没收。“所以现在我哪儿也不能去，工作也找不到，不能偿还贷款，也不能离开这里??我来这里仅12个月而已。”

　　这个故事确实让人有所感触。他已经为这些事情烦恼两个星期了。两周来，理查德还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来面对自己的生活。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生活的艰辛。

　　艰辛的还有迪拜建筑工人。他们是迪拜高楼的建造者。但他们却住在简陋的劳工棚里，每年只能领到几百美元的工资还债。修建迪拜塔的7500名工人每天只能拿到7.5美元的工资，而技术稍不熟练的工人只能拿4美元。

　　英国人权组织Mafiwasta的创建者之一尼克·麦格哈恩打算为这里劳工争取更好的的待遇。他给我看了一名印度女包工头发给他的一封电子邮件。包工头想帮助那些付出劳动却没有得到报酬的133名劳工。他们的护照被没收了，而且还生活在不人道的环境中，恶劣的卫生条件随时威胁着他们的生命安全，甚至连喝水都是件很困难的事。

　　“包工头肯为劳工出面打官司是件不平常的事。通常情况下，包工头谁还会在乎这些劳工的死活？”麦格哈恩最后告诉包工头说，要想真正帮助那些工人，最好的办法是让媒体曝光这些丑闻。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联酋在迪拜有严格的新闻审查制度，在网站方面，一些秘密博客和异端网站早已被关闭了，甚至连My Space也上不去；而在出版物方面更是严格，戴维森最近要出版的《迪拜，成功的漏洞》一书就像《哈利·波特》一样被当地政府禁止发行。

　　但对阿联酋大学政治学教授阿卜杜拉来说，这些禁令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能阿卜杜拉太过勇敢了吧。或者，也正如他所说，其他人需要变得更加勇敢起来。“我们必须更多地向政府问责，更多地批评政府的政策，更多地谈论我们的未来。迪拜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我们走在中东其他城市的前面，但我们却并没有在政治方面走在最前方??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尴尬。”

　　更重要的是，正如阿卜杜拉所说，迪拜需要很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发展。他估计，到2015年，阿联酋人只会占总人口的10%；而到2025年，阿联酋人的比例只能是0%。“现在我们拥有一切，但同时我们也面临失去一切的危险。”

　　在迪拜的这些日子，我没有出去随意放纵，因为我不想重蹈帕尔默和阿克斯的覆辙。在过去两个月里，帕尔默一直将自己躲起来，据说她已经患上了焦虑症。阿克斯呢？当我要访问他的时候，他正和朋友们在酒吧里寻欢。

　　我一股脑问了他很多问题，但他并没有回答。他的朋友把我带到一边：“他只是个普通的小子，不会跟你说什么。离他远点！”我照他说的话做了。

　　是的，他是一个普通的小子，只是这里是一个不平凡的地方。而他，又在错误的时间里出现，如此而已。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应该与魔鬼签这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