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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死城北川

10月28日,一位女士在穿过北川县城时,面对废墟不胜唏嘘。
10月28日,一位女士在穿过北川县城时,面对废墟不胜唏嘘。

  留守死城北川

  “老杨,老杨”。

  在记者叫喊声中,杨再军快步从二楼下来。这栋属于四川夏禹电力有限责任公司的两层小楼,一楼堆满了浮木,墙上还留有唐家山堰塞湖洪水退后的痕迹。

  大地猛然一震,房子背后的大山上,石头“哗哗”地就往下滚,杨再军迅速从屋里跑出来,屋外,两个刚下山的农民一脸惊恐。房子前方的龙尾大桥上,一个男子正滑过这座被洪水冲断的桥,而一个正在桥上的拍照者掉头就跑。

  “估计有五级以上”。

杨再军跑到了院子。他是这个发电厂的留守者。江那边,是楼房如积木般倾斜的北川新县城,另一侧是混杂着黄土与泥石流的老县城。

  这一天是2008年10月31日上午10时半,在“5·12”大地震之后,北川依旧震动不断。

  在湔江下游斜对面,一片蓝色的厂房里,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正在二楼休息的警察老苏,从床上跳了起来。厂房的另一侧,绵阳启明星电子公司的员工母广军和他的4名同事,也感到了震动。

  6月17日,母广军和羊勇、罗成全来到了这里,成为自5月20日北川县城封城之后,这座空城中仅有的留守者。在他们之后,是8月3日,杨再军的到来。

  由厂房往北,是通向邓家方向的关卡,武警绵阳支队的唐磊和两名同事正在执勤。他们的面前生着一堆火,一只瘦弱的小狗,正有气无力地趴在旁边。不远处,倒着电线杆、路灯杆,一辆警车被架在砖块上,四只轮胎已不翼而飞。

  这场事后证实为4.3级的余震,与5月那场8级大地震相比,似乎已对北川构不成影响。北川,北周武帝天和元年建县,古称“神禹故里”。1952年,县城迁于曲山,1959年、1987年,两历迁城动议,1995年于茅坝建新城,常住人口2.2万,2008年5月12日,北川大劫,遇难1万多人。

  北川死城

  从远处看,湔江呈U形绕过龙尾山,蜿蜒而下,王家岩黄色的泥土依然覆盖着老县城曲山街一带。

  一切都凝固了,一个自1950年代就流传的“包饺子”死亡预言似乎在此应验。

  穿着黑色警服的罗成全,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进入一个厂区巡逻。厂房里一只叫“琳琳”的狼犬正在狂吠。它在劫难中产下了6只小狗。

  由厂房所在的茅坝下街上行,两侧是或倾或倒的房子,西羌上街停放着卡车、三轮车,不时可见“已消毒,7721 部队71分队 08-07-03”的字样,信用联社阔大的门楼往后倒下,有梯子伸出,留下当初救人痕迹。

  转过禹龙北街,绿化带里草木疯长, 废墟旁诡异地长出数株白菜。一尊无头大禹铜像站立的地方,就是县政府。

  一山的石头,仍覆在北川中学新校区上,被震裂的台阶上,烛泪如血。

  在石头下面,从前是建房子打地基打出的深坑,很多人埋在这里, 上面浇灌着黑色的柏油,人称“万人坑”。坑前摆着六只花圈,或倒,或污迹斑斑。执勤的警察说,最大的一个花圈是国务院总理温家宝送的。9月1日,温家宝从三道拐下来,车开到工会的地方,走上来,前后大约1个小时。那是他第四次来北川。如今,花圈上松枝已枯。

  罗成全并不经常走到这里,他有自己的巡逻范围。在他所住车间的旁边,是一堆废墟。那是启明星电子厂厂房的宿舍楼,原来五层,如今里面还埋着几十个同事。

  “谁都以为我死在里面了”。罗成全说。那一天,他上晚班,中午时还在宿舍楼睡觉,他所在班的同事也都在睡觉,后来他们一个都没跑出来。下午1点半的时候,在曲山小学开门市的老婆打来电话,让他过去一下。

  一阵震动,他和老婆还没有跑到街中央,就被抛在地上,眼前的高大建筑不见了,他第一反应是亲人在哪?父母和孩子在小坝,岳母住在种子公司,罗成全跑到种子公司,一看六层的房子垮掉了,在那里叫,没人应。院子里坐了一个女人,傻掉了。罗使劲把她拽起来,往街上一放。又跑到交通局,去找老婆的大哥,也没人,五层楼变成三层;又跑到城建局,妹妹住的房子也垮了;又跑到妹妹上班的曲山镇办公室,五层楼都没了;又跑到妹夫上班的城建局,房子也斜着;又跑到曲山小学找侄女,在那里看到了救人的妹妹、妹夫??

  这一天,化成一班的王强在上班,母广军在维修房。王强从厂房里摔出来时,抬眼看了下宿舍楼,那里整个楼垮下来了,他的老婆在四楼。4月1日,她刚刚带着孩子来到北川,3岁半的孩子在曲山幼儿园读书。

  下午4点多,母广军在厂里参与抢救,看到很多人往老街方向跑,家在老县城曲山街的他,拿了一根撬棍也跟着跑。母庆军想到了怀孕5个月的老婆。跑到北川大酒店,看到老县城很多房子都倒了,小河街已被大石填满,警察拦住了去路,母广军快晕倒了,看着那片废墟:“如果她死了,也不是我造成的,我不能救她,也不能怪我。”

  这一天, 母广军的爸爸和弟弟在片口修电站,妈妈在邓家村,他和家人失去了联系。罗成全扶上脚受伤的妹妹,带着老婆、侄女、岳母上了路,拉这个,再背那个。

  次日早晨八九点,母广军走出了北川,见的第一个亲人是幺爸。还搁着50米远,他就跑过去抱住他,痛哭不止。整个大家庭,十几口人就幺爸一个出来了。

  母家在曲山街开有一家麻将馆,离曲山小学只有20米。地震时,他的老婆、婆婆、姐姐、妹夫都遇难了,只有幺爸逃了出来。

  据1995年的《北川县志》记载,北川建县已有1400多年。这个中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地处两座大山中的狭长地带,最宽处不过两公里左右。地震中,王家岩和景家山的崩塌滑坡,,使北川老县城80%房屋损毁,人员死亡50%以上,县城几乎失去了从幼儿园、小学到中学的整整一代人。

  死城偷渡

  5月13日,母广军和同事先到了任家坪,公司派车把他们送到安县,后来又转移北川下面的擂鼓镇。

  从5月20日开始,北川县城实施了特别管制,这个县城面临着唐家山堰塞湖溃坝和可能出现的疫情的双重威胁。

  从任家坪通往北川的路口, 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特警严密把守,城里的废墟里据说还有数千人,臭气熏天;不时有直升机轰鸣着掠过,开往唐家山堰塞湖,那里正在进行着抢险, 一旦崩溃,北川县城乃至下游的若干乡镇将面临灭顶之灾。

  5月30日,记者搭军车夜过北川,见证了那个危若累卵的死城。

  那晚9点,军车在离县城不远处,遇到了一小堰塞湖,一座桥被冲断。黑漆漆的夜里,车进县城时,车灯打到处,残楼,断壁,空无一人的大街,被丢弃的汽车,不时撞入视野,臭味铺天盖地。

  那一天,记者在北川见过的活物,仅三只猪、数只狗、一只碧眼猫。

  而对于本地人来说,他们进出北川,似乎并没有因为封城而停止。那县城有他们的亲人、家产,很多人跑出来时,仅一衣蔽体。他们三五人结队进去,背着筐,带着水,躲过在新县城开车巡逻的警察。

  曲山街居民老姜,5月16日从厦门赶回来时,看到家里的房子全部坍塌。1985年,他和弟弟、妹妹三家,一起盖楼用于出租,1500平方米,二十四五个房间,一个月能赚3000多元。1997年,他又新盖了一栋房子,房租一年两万元。地震让毁灭了这一切,同时还有他的老婆、两个女婿、两个孙子、弟媳??

  他多次进入封城后的北川。第一次,他从家里刨出4000元钱,从大门出来时,特警把他送到派出所,核实了他家的实际情况后,对他进行了警告;第二次,他和一些邻居在废墟上挖东西,远处的警察朝天鸣枪,他不理,心想:打死算了;7月,他在废墟上挖了两个洞,找出了家里的保单,保险公司对他进行了赔偿。

  曲山街另一位居民,曾因为进北川封守的县城,被罚款两次。后来,他不敢进了,说再被抓住的话,就要拘留了。

  而警方对此的解释,是治安问题。警察抓获进城偷窃者的消息时有见报,仅6月16日,北川公捕13名流窜灾区作案的小偷。

  执勤的特警常惊诧于,当地人是怎么进入北川的?

  那是一条危险重重的小路。记者曾于6月8日亲自走过这条小路。

  从任家坪的西山坡往上爬,过茶园,下到十几米深的滑石板沟,再往下走,在桔树掩护下,翻过沟,再往山上走,经过倒塌的房子、泥地,下到许家沟的小溪旁,那里上通唐家山,下通北川老县城。

  下山的路,水声很响。路旁,一户山民的房子窗户上写着:有事打电话。

  再往前走,爬过满是水泥板、电线杆的河床,老县城文武街就在眼前。一辆法院的“金杯”警车,前车盖打开着。北川市交通局路政管理大队,一侧是楼房的废墟,大棚下诡异地躺着一只白羊,一只狗卧在烈日下,狂叫。

  北川县政府的门楼上红旗还在飘着,大红灯笼晃动不止,几辆摩托停在门口,院内一顶蓝色的帐篷里,塞满了文件。地震当天,政府礼堂里正举行青年创业大赛颁奖典礼,400人与会,最初有组织的救援正是从这里开始。

  再往下走, 曲山街与金锣巷的路口,地面骤然拱起,气味呛人。十几米外,废墟汹涌而来,数层楼高,与山上的黄土连成一片。爬上废墟,白色的水泥块闪着光,风吹动蓝色的塑钢,像是有人在关窗,令人禁不住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两辆汽车四脚朝天,令人骇异地躺在废墟上。

  在一堆黄土下,能看到破碎的黄、绿、蓝色柱子,花朵绿草的彩色墙面,那是被山推倒的曲山幼儿园,当时有500多名孩子在里面,那个“敬礼娃娃”郎铮就是被从这里救出。

  6月8日,正是端午节,北川县城空不见人,只余狗吠。

  再进北川

  母广军、罗成全、羊勇再次回到县城时,是在6月17日。

  唐家山堰塞湖放水以后,私下进入县城的人多了起来。在擂鼓镇的母广军接到了厂里要求他前往北川保护设备的电话。震后的母广军,心情很不好,经常一人躲在板房里哭,每天喝酒、抽烟,在外面耍。看到人家夫妻恩爱,就有说不出来的气。他有时想:再来一次地震吧,让我也死去。

  那一天,一进任家坪,他们就闻到臭味;从三道拐进了县城,气味更重了。三个人穿着迷彩服,带着洗刷用品、矿泉水、饼干,一路走进死城北川,有点怯。

  废墟还是废墟,斜楼还是斜楼,地上多了很多浮木,小河街的木头堆得很高,通往新县城的桥面已塌进去五六米,西羌上街上倒塌的电线杆让人都得弯腰经过。

  街上到处是狗,狗也分帮,咬架,车间里还有一二十只猪和牛。洪水似乎还未走远,一二楼间的楼梯上,还残留泥沙痕迹。

  这天晚上,他们在化成车间的二楼,用板搭了地铺,三个人紧紧靠在一起,车间的前面是废墟,味道依然很重,窗外湔江在不远处流着,江对岸是裸露这山体的龙尾山。

  这一夜,狗都不叫,到处是风声。三个人不敢喝水,不敢上厕所,不敢睡觉。第二天,实在熬不住了,就睡了半个晚上。

  日子就这样开始了,慢得像刀割。没有水,没有电,晚上不敢出去,餐具不敢用,泉水不敢喝,吃的只有方便面、油炸食品,就着矿泉水下咽。矿泉水喝完了,就派两个人到任家坪去背,一人留守工厂。

  6月20日, 他们发现县城里来了好多人。这一天,封城一个多月的北川县城,首次准许灾民回家取东西。

  曲山街人姜忠富和弟弟姜忠贵也进了城,搬出了家里的家具、电视机。废墟上都是人,有人搬家,有人浑水摸鱼,有人出力挣钱,背一台冰箱200元,电视100-200元,洗衣机80-100元。大水村人刘明武替人背东西,3天挣了3000元。

  6月20日,随灾民进城的,还有5个警察,他们来到电子公司附近的关卡执勤。

  一周后,罗成全他们才敢睡上点安稳觉,每天七八点起床,吃点干粮,就去巡逻,观察湔江的水位。一涨水,他们就准备往山上跑。7月7日,“大厨”王强来了之后,他们吃上了炒菜。

  四个留守北川的坚守者从废弃的图书馆找来书,甚至没事的时候,还打上几圈麻将。日子在胡牌的吆喝声中,似乎在恢复正常。

  小偷还是不少。有一天中午,从邓家方向来了7个人,骑着两辆摩托车,直接来到车间,等他们,7个人就跑了。

  8月3日,发电厂的杨再军也进了县城。在龙尾大桥的断桥边,他和一个同事,吊下铺盖、锅灶、蔬菜,然后从江上游了过去。从前,他是渔民,穿过几百米的龙尾隧道,西北一望,湔江边上能看到他的家——新街村,30多户人家,如今只能看到两户的房子。

  过河的当天,杨再军在厂部找了黑油漆,在断桥垂下来的石板上写上“有看管”三个字,以警告小偷, 又在另一根柱子上写着“有事请拨电话,1588*****,少来!!”字样。

  晚上,杨再军和同事睡在桥下,喝的是江水。看守厂房,厂里给他每月发1000多元。

  8月19日,县城里人又多了起来,封闭3个多月的县城再次开放,数万人回家为亲人举行百日大祭。

  下着雨,30辆大巴从绵阳开来,更多人走路进来。大水村的刘明武带着女儿,来给儿子刘易军上香。北川县城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1995年,他在北川县电力总公司铁合金厂打工,因伤截除左手,打了数年官司,只拿到4000元赔偿金。残疾后,为供娃娃上学,他卖菜,每天四点起床,翻山两个小时背到县城,一次至少五六十公斤,卖到晚上七八点。他每天给儿子8元生活费,从没欠过孩子钱。而现在,他每天只能想着儿子。

  那一天,有人站在废墟上呼叫,有人默默烧香。刘明武说,人们的眼泪比雨还大。

  泥石流之劫

  9月24日,北川大雨。

  罗成全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雨,即使在广州打工时也没有。9月22日就下了一晚上,9月23日晚上还在下,4个人到治安值勤点串门,等跑回厂房,就听到关卡外面的山垮了。

  这一夜,他们没有睡踏实。

  这一夜,北川城外西山坡上,任家坪村八队徐天富睡得很沉。早晨6点过后,外面有人在叫:你们还在睡,泥石流都冲下来了。

  徐天富赶紧出门看。在西山坡上面原有的五六间房子,只剩下了乱石堆,17名本地人、3名外地志愿者在此遇难。

  在离西山坡几百米的地方,另一股泥石流从魏家沟流下,扑向北川中学。“如果不是北川中学废墟高的话,我们也被埋了!”驻守北川中学的北川公安局警察姜永寿说。

  魏家沟、滑石板沟的两股泥石流合在一起,从西山坡上下来,裹挟着石头、树木、建材、尸骨,再西行数百米,与来自许家沟的泥石流汇合,直扑老县城;而老县城背后的王家岩,黄色泥流扑向县政府所在的文武街;新街背后大山的泥石流,奔过麒麟街一带的房屋,直扑江中的龙尾公园。

  9月24日早晨,罗成全起来看江水,江水涨得很猛,接着他把视线转向了新县城,突然就愣住了。等他们赶到北川大酒店时,看到泥石流覆盖了一半左右的老县城,楼房如孤岛,龙尾公园似已消失,公园和老县城之间的江面已被填平,湔江已改道。

  “原来地震的时候,县城去掉一半,现在又去掉一半。”罗成全心情无比沉重。他们事后才知道,在泥石流袭来的夜里,这座危城,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和江对岸的杨再军。那几天,电话也打不通。亲人们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过了北川,是回家的路

  10月,在电子厂斡旋下,罗成全他们穿伤了警服,同时又一名同事唐志强前来增援,武警绵阳支队北川中队也派来5名武警在关卡值勤。军警民一同吃饭,同样石王强掌勺。

  10月31日早上9点多,北果村人王关武背着筐,在任家坪关卡前,隔着门缝把身份证递给执勤的山东泰安特警。关卡的墙上,贴着一份签于10月19日,盖着北川县人民法院、检察院、公安局、司法局大印的通告:任何单位和个人未经允许,禁止进入北川县城,违者,将处警告或两百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关卡的一边停了不少车辆,北川的特殊地质灾害,每天都吸引了当地不少部门乃至外地人员参观,关卡的另一边,地摊上挂着北川地震的照片,4盘光碟要价40元,温家宝视察北川的照片挂在显眼的位置。地摊旁边是通往羌寨的上山路,不少无法进城者纷纷上山,在高处隔着栅栏拍摄北川。

  对于王关武来说,北川县城是通往回家的路,此地是通向漩坪、邓家等的必经之地,如果要出入县城,他要出示身份证。县城对于他是一个通道,那头才是家。

  而对于原北川县城的居民来说,除非得到批准,他们将因治安原因不能自由出入。

  “我来烧香,又不是做贼。”原住在老县城龙街的邓兴平、刘忠波兄弟,这一天想进县城烧香,警察不让。刘忠波5岁的小女儿刘晟雨,在幼儿园遇难,邓兴平的儿子则在北川中学失踪。警察在看过身份证后,最后还是给他们放行了。

  这一天,王关武要回家挖魔芋,“背三四十斤回来,可卖1块钱一斤。”

  过关卡后,从三道拐下去,在一道黄色警戒线前,4个值勤武警再次查看了他的身份证。

  这才进了县城,到处是石头,大如磨盘,小如鹅卵,到处是树根,千疮百孔的墙壁。

  王关武回家,要经过龙尾大桥。大桥的一旁是隧道,隧道那头,另一座桥已无影踪,北川人曾引以为傲的两桥一洞,只剩下一洞一断桥。龙尾大桥部分桥身和桥墩已错位,堰塞湖的洪水冲垮了40多米长的桥身,只有一根粗钢筋,连接着断桥两端。

  大桥是过不去了,只能靠杨再军的溜索过江。过了桥,王关武还得再走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北果村。

  10点多,桥上的人渐渐多了。杨再军在桥下叫着:“嗨,不准过去”。上了年纪的朱华财,打量着下桥的布带。布带的一端结着木棍,他坐上去,两手紧紧地抓住,桥上的人拉着布带,缓缓地放下去,然后他落到了对岸河边的树根上。朱华财是东溪沟村人,在震中失去了儿子和孙子。穷家值万贯,他要到山上的家里,去找找东西。过了桥,还有20几里山路要走。

  杨再军说,现在每天都有二三十人过桥,从早晨9点到下午五六点。此去漩坪乡,还要走30多里山路,五六个小时。如果不从北川, 从漩坪去绵阳,要绕都坝乡到江油,至少要花120元-150元路费。

  下午4点多,周少华和徐静,一个11岁,一个8岁,跟着她们得父亲,走进了北川城。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这是她们震后第一次走金县城。

  地震前,她们在邓家刘汉希望小学,5月16日,跟着父亲翻山到了任家坪,再到绵阳,9月后,在八一帐篷小学上学。从老县城走到新县城,出了关卡,还要再走上十六七里,才能到达邓家海元村的家。如果不走北川县城,她们要翻山,从任家坪到邓家乡,前几天,北川下了雨,山上都是黄泥巴路,不好走。

  走过小河街,走过巨石,走过淤泥,弯腰走过倒塌的电线杆,她们低头走路,不说话。从前,从邓家坐车到老县城,只需要3.5元。问她们怕不怕,说“怕”;累不累,说“累”。

  北川在哪里

  车间里的军警民,已解决了自来水问题。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把山上的泉水,用水管,从八九百米处接了下来。

  “在这里守着,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我们看守自己的家。”罗成全说,日子就要好起来了,下一步就是准备架电线,架到邓家去。

  临近羌历年,来县城烧香的人多了起来。10月28日,羌历年的前一天,王小波双手柱拐,站在三道拐的坡上往下看。这是他震后第一次回来,发现自己认不得北川了。

  地震时,在北川公安局交警大队上班的王小波,正走到龙街与城池街,被压在废墟下面。他被姜忠贵和邻居挖了出来,抬到旁边的草坪上。地震时,他的岳父岳母在曲山街新华书店工作,7岁女儿王乙行则曲山小学上一年级。他们都没回来。

  “我天天想她。那种感觉,撕心裂肺啊,就像从你骨头上剔一块肉。”王小波对女儿有一份愧疚。地震时,他不知道女儿在什么地方。“当时她是地陷了还是塌下来被埋掉了?如果是地震那一瞬间她就去了,还能感到安慰;如果是痛苦了很长时间才去的,我们心里会更痛苦。”

  王小波受伤的腿还没有好,他不能下到县城。那一天,他在山坡上回望了很久,看到街坊姜忠富,他们指着下面的县城,回忆朔:那个土包包,曾是岳父岳母工作的书店;那个黄房子,是自己的家。但他一直不知道女儿具体在哪里?

  那里,如今是起伏的山坡,地上是腐烂的木头,疯长的草,香烛上的玻璃器皿上,写着“人无音容在”。泥石流的造山运动,使这里旧坡未去,新坡又起,虫鸣草长,俨然乱坟堆。

  如果没有5月的劫难,这里该是什么样子?姜忠富说:“日子好过得很。”

  姜家住在曲山街68号,这是一条宽五六米、长四五百米的老街,有菜市场、小学、医院、文教局、图书馆、新华书店,法院、武装部、看守所、农业局、粮食局、地税局、天然气公司、川剧团的宿舍,为老县城最繁华的地方。

  每到羌历新年时,曲山街上,一两百人围成一个圈,手拉手,围着篝火,跳到午夜一两点??

  姜忠富喜欢外出打工,他的弟弟,56岁的姜忠贵,一直住在这里。姜忠贵和妹妹、妹夫住在一栋三层一地下室的房子。妹妹住在二楼,妹夫沈长树在邓家刘汉希望小学教书,他们的儿子沈坚在北川中学读高三。除了出租房子,家里还有一分多地,种些瓜菜。

  姜忠富不出门打工时,就喜欢上街打打麻将。曲山街上,有近二十家麻将馆,带空调的,半天要40元;不带空调的,6元。打麻将时,每人一缸茶,是当地的手工茶。一般从八九点打到12点,下午1点打到6点,像上班一样。

  姜忠富喜欢去的母家麻将馆,三四十桌,每天下午就满座,就是母广军家开的。

  地震后,母广军不喜欢跟人谈过去的事情,每谈一次,就会哭一场,他总会想起和老婆在一起的日子。

  母广军生于1981年,老婆比他小八九岁。出事的那天早上,他们还在吵架。他想买一辆摩托车,她不许。他就瞒着她,把钱取出来,现在那钱还埋在家里。他们是1月15日结的婚,家里的电器家具,全都买了新的,后来一样东西也没有拿出来,一因地震,二因起火。

  他至今不知道,地震时,她在做什么。按他的推理,有几种可能,一是在睡午觉,一是上网去了,但后一可能性比较少,因为她怀孕了。他们没有结婚照,在他的手机里,有一张她的照片,长发飘飘,眉目如画。

  他时常想:为什么地震我没有死?如果我死了,让我的老婆活下来,至少我的小孩还在。他很喜欢孩子,做B超时知道老婆怀的是男孩。

  他的家还剩下一个楼顶,他说那房子里还有一窖死人,地震时麻将至少开了十几桌。他曾经从楼顶上下去,到里面捡了一根骨头出来。他说,那不是老婆的,应该是妹夫的。捡骨头的床,不是老婆睡的床的颜色。

  北川的传说

  天快黑了,罗成全在烧柴火,王强烧菜,羊勇、母广军端菜,一对成都夫妇给他们带来了一些菜。

  时危见情谊。这个冰冷的死城一角,因此暖意无限。他们的周围,是一个有着几百平方米的厂房,散放着没收来的冰箱、彩电、风扇,靠墙的一侧,。

  这个时候,警察姜永寿带着四川警察学院的学员,正往城外走。一路上,他们讲着这个城市的故事,如同讲着一个魔幻传说:

  “以前这里是一条街对吧?“

  “这是个停车场,原来还有房子没倒,后来泥石流把这里埋了十几米深。”

  “这是什么建筑?”

  “县医院。那边是粮食局。有的房子跑了200米远。”

  “这三栋房子倒得很奇怪,一栋往后,两栋往前。”

  “1976年唐山地震,就说这个地方是龙门山断裂带,还说可能要被包饺子。80年代,有一次当时都不让建房子了??”

  姜永寿转过山坡,一块大牌子上写着:坚守北川,呵护北川。这时,任家坪收费站前,羌年时立的舞台上前,一排排的板房,已是万家灯火。

  已近傍晚了,姜永寿回望北川,四山茫茫,废墟隐在夜幕下,如梦魇一般。

  这里曾是北川人的家乡。曲山小学五年级学生李,曾在作文里这样描述:秋天的家乡田野似金,像一位穿着金色衣裙的仙女,像秋婆婆在撒着金子。

  这时,在电子公司的厂房,桌上已点起蜡烛,除了萤火,这是北川县城惟一的亮光。窗外是暗夜,不时有悉悉梭梭的声音。

  这些似乎都在很远的地方。众人举杯,五兄弟、警察老苏、成都夫妇、记者。烛光照亮了他们的脸。

  明天,王强的新女友要来看他,他们定于腊月十八结婚,羊勇的婚期在12月11日。

  生活还在继续。

(责任编辑:王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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