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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降兵发展的历史拐点

  人物小传:孙有贵,辽宁锦州人,1949年12月生,1968年2月入伍。历任空军场站飞行管制员、参谋、副参谋长、副站长,总参军务部参谋、秘书、副局长,2005年1月退休,大校军衔。

  1984年10月21日,中央军委座谈会在北京召开。
时任中央军委主席的邓小平同志在会上发表重要讲话,提出了裁减军队员额、进行体制改革。为此,总参命令军务部立即组织工作组,分赴各战区,一是进行编制检查,二是为即将进行的大裁军吹风。

  当时,我在军务部任参谋,和刘兴亚处长(当时总部二级部下属局称处)、鲍廷祯参谋为一组,负责武汉和广州两个战区。我们来到武汉,首先在武汉军区空军开展工作。其中,空降兵某军是我们工作的重点。因为,当时有一种意见认为,空降兵部队编制几万人,平时很少有任务,建议将其由一个军缩编为一个师。此建议非同小可!空降兵某军是人民解放军的“独生子”,也就是说,当时人民解放军几十个野战军、400余万人中,只有一个军是空降部队,要在这个“独生子”身上动手术,中央军委是思考再三、慎之又慎。这也是我们把该军作为工作重中之重的原因。

  到达空降兵某军的第二天,军领导把我们请到作战室,称他们写了一篇“论文”,想让我们听一听。坐定后,时任军长李良辉开始宣读“论文”,他从世界空降兵的发展、空降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典型战例,讲到我军空降兵的历史与发展及在未来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最后,落笔在保留空降军的意义上。讲到激动处,他站了起来,脱离讲稿,语调慷慨激昂。

  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夕,组建空降兵部队问题就提上我党高层的议事日程:我们要有一支机动速度快、打击力量强的部队,以在战争中深入敌人腹地,夺占机场、要塞、港口、码头。1950年4月17日,中央军委正式决定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9兵团第89师师部为基础,抽调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精英”组建这支精锐部队。7月17日,确定该部番号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陆战第一旅”。9月16日,该旅在中原某地正式组建。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的第一支空降兵部队。

  上个世纪60年代初,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根据形势需要,中央军委决定扩大空降部队的规模,从全军抽出3支主力部队,交由空军司令员刘亚楼挑选其中的一支改为空降军。刘亚楼选择了15军。他说:“15军是个能打仗的部队,他们在上甘岭打出了国威,不仅在中国,而且在全世界都知道有个15军。”志愿军战斗英雄黄继光、孙占元、邱少云就出自该军。

  由此,空军伞兵教导师和15军两支英雄部队合并组成了人民解放军第一支空降军。

  李军长的“演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空降兵是一支特殊的攻击力量。它不受地形地貌的限制,可以快速准确地在敌人的正面、侧面、背后,甚至部署内实施突然的立体机动、纵深打击的全方位攻击。在第一时间摧毁敌人纵深内的指挥机构、桥梁、仓库、机场等重要战略目标,执行其他兵种不能完成的战略战役任务,并可配合正面进攻部队对敌人进行前后夹击。随着现代战争的发展,空降兵垂直攻击的战术越来越被世界各国军队所重视,它甚至可能成为主宰战斗成败的关键。我空降兵作为一支空中快速机动的突击力量,经过几十年建设,已经具备了遂行各种艰巨任务的基础和规模。它所具备的国土周边全方位、大纵深的空降作战能力,在应付局部战争和突发事件中,可为统帅部提供多种战略选择。

  离开作战室,李军长和刘处长并排走着。李军长笑着问:“怎么样?刘处长。”

  刘处长知道李军长问话的意思,故作糊涂:“什么怎么样?”

  李军长很认真:“我们的论文呀?”

  刘处长回答很简单:“挺好。”

  李军长紧追不舍:“打动你没有?”

  刘处长装糊涂:“打动我什么?”

  李军长直指主题:“保留空降军啊!”

  看来北京那边关于精简空降兵的议论已经传到他们这里。

  刘处长没吭声,李军长有点着急:“我想请您把这篇论文带到北京,呈送给军委和总部领导。”李军长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刘处长看了他一眼:“连我都没打动,还能打动军委和总部首长?”

  李军长一听急了:“那您说怎么办?”

  刘处长很认真地说:“要是想把这份材料带到北京,必须下力气进行修改。”

  李军长忙问:“怎么修改?请您指教。”

  刘处长沉思了一下:“简单地说,还是要突出未来战争中空降兵的地位和作用。”

  说话间来到食堂,李军长见刘处长答应将“论文”带给军委、总部首长,心里非常高兴,笑着对刘处长说:“我请你喝酒。”

  刘处长表情严肃:“酒就免了吧。”

  李军长仍是一脸笑容:“酒是我自己的。”说完,冲门口高喊一声:“通信员!”遂从兜里掏出钥匙,“嗖”地一声扔给进来的通信员:“去到我家拿两瓶酒来!”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忍俊不禁。

  在武汉军区空军的工作结束了。这天晚上,我们向武汉军区空军首长通报有关裁军和军队体制改革的情况。离开会还有20多分钟,武汉军区空军的领导就来了。他们知道,今天晚上能够听到最权威、最可靠的关于军队即将大裁军和体制改革的消息。参加会议的只有司令员、政委、参谋长和政治部1名副主任。他们认为,人越少、层次越高,总部工作组透露的信息可能就越多。他们还带来两名秘书准备做记录,刘处长说:“不用记录,就几句话,几个数字,谁都能记住。”结果,秘书也没能进入会场。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气氛有些紧张。刘处长向首长们通报了军委有关裁军和合并调整大军区的初步决定:“军委决定裁军50到100万。11个大军区合并为7个大军区……”时任司令员武继元、政委康星火当即表示坚决拥护军委的决定,但康政委在表态时,突然话锋一转:“有一个问题,我还要强调一下。”什么问题这么重要?在这个场合由政委专门提出?我心里顿生疑问。只听康政委说:“关于空降兵的问题,我要多说两句。”这位老八路、在上甘岭战役中曾代理团长、曾任空降军军长的老领导,在这个时刻说的几句话,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多少年来挥之不去。康政委语调坚定地说:“我认为,保留空降军是上策,精简空降军是中策,撤销空降军是下策!我们决不能走下策,怎么也得走中策和上策!”

  结束武汉行程,我们来到湖北孝昌县花园镇。晚上,突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营区停电,一片黑暗。我们正准备休息,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只见一辆上海牌小轿车驶入招待所院里。是空降军李军长的车。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只见李军长的秘书拎着公文包走下车。原来,他是奉军长的命令,给我们送修改后的“论文”的。我将他领到刘处长的房间,赶紧找来蜡烛。刘处长戴上眼镜:“这么快就修改好啦?”秘书说:“您走后,军领导就组织人员进行了修改。趁你们还没走远,军长就让我连夜给您送来了。”外面的雨仍旧不停地下着。刘处长在昏暗的烛光下认真地看完材料,摇摇头:“这个材料还不行。告诉你们军长,别着急,你们不是有个研究所吗?组织几个人,参考我的意见,好好研究怎么写。半个月后我们还返回武汉。”

  半个月后,我们结束广州战区的工作,又回到武汉。李军长通过秘书转告我们,他正在陪同空军首长在部队检查工作,等送走首长后他将立即赶回军部,商讨“论文”之事。刘处长答复他们的还是那句话:“别着急。”送走空军首长,李军长风风火火地赶回军部,他索性派秘书将刘处长接去。他这是请刘处长亲自帮助修改“论文”。这时候,我已经清楚了刘处长执意要李军长反复修改“论文”的用意,他要给军委、总部首长提供高质量的信息。下一步军队体制编制的调整将加强技术兵种的建设,陆军将实行集团军体制。空降兵虽不是那种装备复杂的技术兵种,但其在未来战争中的特殊作用是任何部队也不能替代的,建设这样一支部队是很不容易的,我们宁肯多撤一些其他部队,也应该保留这个“独生子”。

  几天后,我们回到北京,空降军那篇“论文”分别送到有关首长和机关部门。该“论文”引起军委和总部首长的高度重视,要求有关部门对“论文”中所提意见和建议进行认真研究论证。最终,军委决定保留空降兵某军,并精简了一些员额。

  历史证明,“保留空降军是上策”。

  此后,军委不断加强这支部队的建设。1993年1月,由军区空军建制划归军委空军直接领导;在人员、武器装备上也给这个“独生子”以“优惠的政策”;同年12月,又做出空军副司令员兼空降军军长的决定,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空降兵部队的官兵们没有辜负党中央、中央军委的期望,为了适应未来战争的需要,他们在冰天雪地的小兴安岭、在炎热难熬的广西十万大山,斗严寒、战酷暑,爬高山,钻密林,进行野外生存训练。不但多次参加全军举行的重大军事演习,还在1998年的抗洪抢险、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中,留下了他们作为祖国、作为人民忠诚卫士的身影。当我看到15名空降兵官兵不顾生死,超越极限,在浓云密布的汶川上空从飞机上跳下的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舍身堵枪眼的黄继光,想到了烈火烧身的邱少云,想到了空降军所有为国捐躯的英雄。空降兵已经成为我军一支肩负战略战役任务的精锐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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