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届茅盾文学奖颁奖的当晚,获奖的贾平凹、麦家等人都在豪饮庆祝,而迟子建却独自回到住宿的房间,她不喜欢在热闹的场合中周旋。三次获鲁迅文学奖、最近又因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获茅盾文学奖的迟子建,成为当今文坛耀眼的作家。她的笔触总不肯离开东北的老家,小说故事总是悲哀中不失温暖,屈辱中不失挣扎的力量。为人低调,尽量回避媒体,但迟子建还是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她最喜欢的一句话是:“这个世界的恶是强大的,但爱与美比恶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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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远地方有文学的天然优势 记者:在茅盾文学奖颁奖典礼上,您发言时说为史铁生没有获奖感到遗憾。为什么这么说呢?
迟子建(以下简称“迟”):任何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品,都是评委选择的,肯定也会遗漏另外一些优秀作家的作品。谈到史铁生,我非常敬佩他,包括他的为人和写作的姿态。我觉得他是轮椅上的巨人,这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记者:作家苏童说您有一个先声夺人的故乡,具有写作题材上的先天优势。最早您是怎样走上创作道路的?
迟:最早就是想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在上学时就开始写日记,主要是写故乡熟悉的人、事和风景,这是我最初的文学锻炼。苏童的话很对。我出生在黑龙江漠河,故乡对我很重要,我的创作题材都出自这里。一个作家以一方水土资源为基础,可能创作上更便利。但再好的风景摆在那里,关键看人怎么去处理,缺乏后天的努力是没法写出好作品的。
记者:近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奈保尔、库切等人来自加勒比海、南非,这些地域边缘的地方反而出现大作家。您的故乡在中国版图上也很边缘,您怎么看?
迟:其实文学是没有中心的,不一定要在巴黎、北京写作,有震撼力的文学作品往往出自边缘的地方。你提到的加勒比海、南非这些地方容易产生故事,跟大家司空见惯的不一样。有时苦难真是资本,边缘的地方有文学上的天然优势,但可能在物质生活上会差一些。
当然,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也有自身的优势,在文化的开放和信息交流上很方便。比如大型音乐剧能在这里看到,在哈尔滨就看不到。我觉得只要心里没有牢笼,世界就会广阔。否则,再广阔的世界摆在你面前,你也会视而不见。
创作还没达到理想状态 记者:您不喜欢女性作家这个称号。很多女性作家喜欢在小说里写私生活,但您跟她们不同,喜欢描写广阔的生活世界。
迟:每个作家的写作不一样。写私生活也能出好作品,写到极致也很了不起,像法国女作家杜拉斯就是这样。我的写作更宽泛一些,一个作品总要提供一个生活的世界,不以自我为中心。但有人就批评我从不写自己的内心世界,这肯定不对。其实我也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一个作家怎么可能不触及自己的内心呢?
记者:王安忆说您和她是同一类作家,就是那种天性不容易被掩盖的人,您认为呢?
迟:茅奖颁奖典礼上,王安忆从上海赶过来参加,我看到她特别开心。她说的天性不容易被掩盖,我理解的意思是我们的写作都很真诚,是一种不屈不挠的姿态,而且对自己的创作不满足。我的创作还没有达到理想中的境界,因为一个人写作的道路是不断延伸的,你在不同年龄段看到的长度都不一样。每写完一部作品,你会发现还有下一部没完成。目前我所有的作品,都不是我80岁时觉得满意的作品。写作的道路随着时间不断延长,王安忆的创作也有这种特点。
逛书店从不看畅销书 记者:每个作家心中都有一张前辈名单,哪些作家对您的写作产生影响?
迟:各个阶段不一样,容易说漏一些名字。早期最喜欢川端康成、屠格涅夫,川端康成的作品现在仍然代表日本文学的最高水平。后来我还喜欢契诃夫、福克纳,我感觉契诃夫如果不是寿命短,成就很可能会超越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总体上讲,我最喜欢俄罗斯作家,他们的地域跟我的故乡很相似,作品厚重大气,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古典文学作品也看得很多,尤其是古典诗词。晚上睡觉前,我的枕边总放着辛弃疾的词作。现代文学作家像鲁迅、茅盾,我觉得他们真了不起,学贯中西,比现在的作家要渊博。每次我逛书店,从不看畅销书,我喜欢看经典作品。
记者:您的作品并不畅销,您理想中的读者是什么样子?
迟:在浙江乌镇领奖的时候,有一个女孩特意从上海跑过来,还送我一张书卡,上面有我所有作品的封面摄影。这让我挺感动。我很少上网,听说网上有我的一个贴吧,很多80后的孩子说喜欢我的作品。这是很理想的读者吧。现在的作家里,王安忆的书算卖得好的,但数量也不是很高。我在书店里看到连沈从文的作品也并不畅销,想到连大师都这样寂寞,我心里也平衡了。
面对镜头总是大汗淋漓 记者:目前文学创作的主力军还是上世纪80年代成名的那批作家,而更年轻的作家要么默默无闻,要么靠写畅销书出名。文学创作出现了一个断层,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迟:上世纪80年代成名的那批作家,像王安忆、莫言等人还保持旺盛的创作势头,我也读过他们的很多作品。我对80后作家不熟,我的阅读量不够,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们。就像一个批评家就应该看过作品,才有发言权。至于文学创作是否出现断层,我觉得很多人一下子转到商业写作上面去了,但还会有人从事纯文学写作。就我个人来说,我最关心自己的写作,因为一个作家不负担文学史的责任。
记者:您好像固执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愿意改变,比如您不喜欢参加热闹的典礼。是否出于自我保护?
迟:我特别不喜欢热闹,在那种场合很难受,面对镜头总是大汗淋漓。这是我的生活习性,说是固执有点太重了。即使参加颁奖典礼,我也很想尽快回到安静的环境中。在热闹的环境里,我疲于应付,身心很累。
有一件事还得借你们报纸澄清一下。茅奖揭晓后,北京一家报纸说我和麦家是“北迟南麦”,还虚构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口气很戏谑,看了心里很不舒服。这家报纸根本没有采访我和麦家,故意搬弄是非,这件事让我对部分媒体很失望。
本报记者 周南焱 (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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