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国核基地建设50周年纪念,关于核基地建设的种种,由于当年保密的需要,至今所透露出来的仍然是冰山之一角。《解放军画报》高级摄影记者孟昭瑞不仅是那段历史的见证者,而且是那段历史的记录者。《中国蘑菇云》通过他的镜头并辅以他的叙述,实现了资料性与直观性、知识性与趣味性的有机结合,在带给读者视觉冲击的同时,提升读者对中国核事业的认知。
上马与下马,中央分成了两派 1960年的11月,张爱萍在西北导弹试验基地,成功组织指挥了我国第一枚国产地对地导弹的发射。转年,“大跃进”的恶果赫然显现。吃饭都成了问题,不能为多打粮有所贡献,反要花大量人力物力的原子弹,是不是要搞下去引起了不小的争议。这种争论不仅表现在国防科研内部,而且中央的一些部门在制订计划时也有所表现。到这一年的夏天,国防工业委员会工作会议在北戴河召开的时候,两种意见已经尖锐对立,形成了两军对垒的阵势。反对者的意见,理由似乎更充分,苏联公开宣布停止援助,技术上有很多困难,中国自己现有的工业基础太过薄弱,不足以保证原材料的供应,研制原子弹的困难太大。国家整个经济形势困难重重,各方面都要钱,而搞“两弹”花钱多,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如果硬拿,不仅影响常规武器的研制生产,而且会拖累国民经济的发展。最好的办法是暂时下马,等国家经济好转后再上,各方面的条件和准备也可以更充分。形象的说法是,不能为了一头牛,而饿死一群羊。这样的意见,在当时的实际情况下,为多数人所赞同。但赞成“上马”的人的意见,是从战略上看问题,认为值得为长远的核盾牌多些投入。暂停只会使已经建立的基础废弃,队伍解散,再上马等于从头再来,这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爱萍回忆说,政治局开会,有些人提出上马,也有些人提出下马。有一部分人说,苏联专家撤走以后,我们的科学技术不行,再加上建国刚开始不久,我们的工业还落后,没有苏联的技术援助干不成,所以要下马。又不能不搞,又说等我们国家初步建设起来后再搞。另一部分就主张上马,主要是陈毅、聂荣臻、叶剑英、贺龙等几个元帅。
如果将争论的双方划成阵营的话,军方的态度是鲜明的。陈毅元帅在一次政治局会议上的话很具有代表性:“中国人就是要把裤子当了,也要把原子弹搞出来!”这句话虽然广为人知,但与陈毅针锋相对的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不为人所知:“老总啊,你还是把裤子提上吧,光着屁股是搞不了原子弹的。”这样的话在没饭吃的年代,并不难理解,更不能说是完全错误,但在原子弹成功后,似乎被有意掩盖了。
刘少奇则建议把原子能工业的基本情况搞清楚了再确定。据张爱萍回忆,他在华东军区的老上级陈毅专门找他交代调查任务。张爱萍的态度也很明确,“再穷也要有一根吓人的打狗棍”。但他对陈老总说,自己只知道皮蛋、鸡蛋、山药蛋,不懂原子弹。这就是张爱萍的性格,实话实说。张爱萍当时主抓的是核基地建设,核研究的事有人在抓,他不愿意掺和。再说毕竟知根知底,说话也随便些。陈毅的话说出来也很直接,不懂你不会学啊?谁一生下来就会?言下之意,你不能光为原子弹研制搞后勤,该你出头的事,你得出头啊。说归说,下级服从上级是部队的传统,张爱萍不能拒绝。再说了,陈毅也不仅代表他个人,他是代表中央在点将。也许,事先就考虑到张爱萍有可能拒绝,所以才由他的老上级陈毅出马点将?
张爱萍接受任务后,先找了第二机械工业部(即原子能工业部)副部长、国防科委副主任的刘西尧、刘杰等人,后来又找了核物理学家、核武器研究所的副所长朱光亚等组成了调查班子。
这次调查回来之后,张爱萍当然要向国防部长林彪汇报,林彪的态度同其他几位老帅的意见完全一致,同样很坚决。他说:“原子弹一定要搞下去,一定要响,就是用柴火烧也要把它烧响了。”
这份名为《原子能工业建设的基本情况和亟待解决的几个问题》的长达五千言的报告得出如下结论:关键不在于投入,而在于组织协同;不在于再投入多少,而在于如何挖掘各部门的潜力;不在于争论上马下马之利弊,而在于如何行动,才能搞成。
这项重大工程,看起来盘子很大,但实际上很多东西都蕴含在国民经济的各个部门之中。这也是之所以得出关键不在投入多少,而在于挖掘各部门潜力判断的原因。这也就是说,在对各部门的投入之外,并不需要增加太多的投入。报告说,共需人民币787万元,折合为110万卢布、120万美金。报告的效率为原子能工业的高效定下了一个基调。这对于平息上马、下马之争,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更令人振奋的是,有了一个兼顾各方的新途径。
张爱萍亲自坐飞机,升至8500米高空试验 调查报告在11月份由二机部的秘书刘正威起草。报告递上去之后,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动静,张爱萍备受煎熬。1962年10月19日,刘少奇主持政治局会议,听取罗瑞卿关于国防工业的汇报。刘少奇表示,中央要有专门的机构来抓。十天后,罗瑞卿提交了《关于加强原子能工业领导问题的报告》。这就有了11月3日“专门委员会”的成立。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原子弹不再由国防科委牵头,而成为全国性的大战略。国防科委成为主要的组织协调机构。可能考虑到自己任副总长事务繁忙,国防科委是兼职,张爱萍在罗瑞卿的报告上提出:“军队方面已有贺、聂和你参加,我不必再参加了,至于属我们要办的具体工作仍照办。供考虑。”
罗瑞卿自然不会同意,研发的任务虽然有赵尔陆负责,但跑基地、盯制造、搞试验这一系列需要协调的事,都要张爱萍出面才行!首要的问题就是,张爱萍要跑各个大区传达专委会议的精神。精神传达下去,各大区都表示积极支持。
中央专委成立后,核试验的步伐大大加快。1963年5月至11月,已成功进行了七次分解爆炸试验。
1964年,是预定原子弹爆炸的年份。同年6月,张爱萍又成功组织了我国自行研制的中近程导弹首次飞行试验,并创造了“连中三元”的佳绩。这些佳绩的取得的背后,是超乎常人的付出和努力。
张劲夫回忆说:“爱萍生病了,身体不好,带着氧气瓶子,也要下去检查,一个一个焊点,一个一个螺丝钉,一个一个零部件,都要检查到。所以他的工作成绩很牢靠,事故很少。”
另外一件事恐怕很少有人知道,空军刚开始运送原子弹部件的时候,张爱萍带着他们跑过好多地方。因为保密的原因,只有他知道所有的部件生产工厂在哪里。
负责核爆取样的伊尔-12飞机当时的正常飞行高度是6000米,而穿云取样要求飞8000到10000米。飞机改装后,才飞到8500米。张爱萍接到报告说,那好,我也去坐坐那架飞机。向他汇报的北京空军作战部副部长恽前程就说,“你不能上去。”因为总参的副总长、核试验委员会的主任上飞机试验,要报军委批准。张爱萍说:“我不上去,我怎么知道你们究竟行不行啊?”张爱萍叫恽前程不要上报,但恽前程不敢做主,还是上报了。吴法宪说:“他要上去,你就陪他上去吧。要好好检查飞机,保证安全。”就这样,他穿了一件棉军大衣,坐在了领航员的位置上,要飞行员指给他看高度表。在8500米高度上飞了一圈,飞行员问:“还要不要再转一圈?”他说:“你们需要转就转吧。”在这个时候,他把自己放在了普通一兵的位置,一切从工作出发,一点也不摆什么臭架子。这次飞下来,他对恽前程说,我心里踏实了。
他自己亲临一线,对别人也就相当严格。“东风-5号”发射前,检验部门说,油路上像是有个阴影。这是要负责任的,于是起了争执。张爱萍说先去搞清楚。结果,七机部的一位副部长亲自爬进发动机舱里,折腾了好几天,检查出一根鞋带。不要小看一根鞋带,如果堵住油路,后果是什么不堪设想。鞋带怎么进去的,接着查。原来是有个装配人员丢了鞋带。张爱萍发话,以后进装配车间,统统把鞋带解下来。这样的规定,据说到现在还在执行。
到了1964年9月,中央开始考虑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时机了。当时有为国庆献礼的说法,周恩来说等送走参加国庆庆典的外宾之后再说。
1964年9月25日上午,张爱萍、刘西尧等向聂帅汇报了第一颗原子弹试验准备工作进展情况,及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决策。9月27日,张爱萍和刘西尧返回基地,当天下午即向基地全体参试人员传达了中央专委第九次会议精神。也就在当天晚上,张爱萍在他帐篷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响”字。
10月4日,正式试验用的“596-1”原子弹装置全部运至马兰试验基地的主控站装配工房,作为备份的“596-2”原子弹装置,则放在乌鲁木齐的专列上待命。张爱萍考虑到罗布泊试验场区的早期规划是苏联帮着搞的,对这个地区相当熟悉,便命令运输组当即想办法隐蔽核弹专列。当时,试验场区人来车往,昼夜不停地布置着各种效应物,一百米高的铁塔已经树起来了,明摆着要有重大的行动。所以,临试验之前,专列又从乌鲁木齐转移到了内蒙古额济纳的东风基地,也就是现在所说的酒泉基地。专列在基地东部的古日乃苏木(碱厂)掩蔽起来。
10月9日,原子弹试验委员会根据试验场区的天气预报,建议将正式试验的时间定在10月15日至20日之间。10日凌晨3点,张爱萍签署了一份试验准备工作情况及试验时间建议的书面报告,仅派李旭阁一个人飞往北京,呈送给周恩来总理。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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