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敦煌湿地消失 沙漠将更快侵袭人类生存环境

　　《瞭望》文章：莫高窟顶上的防线

　　“敦煌的湿地如果失去，库姆塔格沙漠向敦煌方向的移动速度会加快，中间没有了缓冲，那将是一个可怕的结局。”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刘巍

　　28岁的乔海发现莫高窟南边的沙山在移动。

　　“与我刚来的时候相比，鸣沙山与莫高窟的相对位置已经不一样了。”这位敦煌研究院的工作人员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沙山已经移动了。”

　　敦煌研究院副研究员樊再轩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在世界文化遗产莫高窟工作，他看到的情况是，“原来鸣沙山与东边的三危山是分开的。现在，它们的手握在了一起。”

　　东西绵延40公里的鸣沙山移向了哪里？

　　“如果它向这里移动，那莫高窟就不存在了。”敦煌研究院副院长王旭东对《瞭望》周刊记者说，“鸣沙山是在向东南方向移动。我们在东北，沙山不是直接向这里移动。”

　　“但是它大量的沙子会输过来，它输过来以后也要人为地清除，如果不清除的话，过若干年莫高窟肯定要被沙子埋了。”

　　三道防线

　　莫高窟，又称千佛洞，坐落在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以精美的壁画和塑像闻名于世。它始建于十六国的前秦时期，历经隋、唐、五代、西夏、元等历代的兴建，现有洞窟735个，壁画4.5万平方米、泥质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圣地。

　　20世纪初，内有5万多件古代文物的莫高窟藏经洞的发现，轰动了世界。英国的斯坦因、法国的伯希和、美国的华尔纳、俄国的奥登堡、日本的大谷光瑞探险队接踵而来，导致了大批敦煌文书和艺术品流散于世界各地。中国学者陈寅恪1930年在其所撰《敦煌劫余录序》中写道：“或曰，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敦煌研究院建立后，人为的破坏就少了。”王旭东说，“但自然的破坏仍然存在，毕竟是在这么一个特殊的自然环境当中。”

　　10月14日，本刊记者随敦煌研究院保护所工作人员登上了莫高窟顶。原来，莫高窟顶是一大片戈壁。戈壁南沿，距离开凿洞窟的崖壁仅约1200米处就是鸣沙山的巨大沙丘。

　　36岁的保护所治沙站工作人员蔺双虎伸出两指，指着不远处的沙山对本刊记者说：“在崖顶上，我们有三道防线。”

　　本刊记者看到，在靠近开凿洞窟的崖壁一侧，有一道绵延3000多米的黑色尼龙网，在部分尼龙网前，有被挡住而积存的一米高的沙堆。

　　蔺双虎说，尼龙防沙栅栏是在窟顶建立的第一条防沙线。

　　这条防沙线是1990年建立的。尼龙防沙网总体呈A字型，特殊形状的设计是为了更有效地阻挡来自固定风向的沙子，在没有建立其他两道防线之前，尼龙防沙网阻挡了60%的风沙。

　　蔺双虎告诉记者，现在，阻挡风沙的主要防线已不是尼龙网，而是在其前沿修建的防沙林带，这就是窟顶的第二道防沙线。

　　位于窟顶的风沙保护站，屋前有一处深4.5米、直径为9米的圆形水窖，储藏着280立方米的淡水。

　　“树林是需要水的”，王旭东说，“在莫高窟顶上，现在全靠这片树林来阻挡风沙，效果非常好。”

　　防护林带2公里长，是双层灌木林带，种有梭梭、红柳、花棒等当地的沙生植物。

　　在林带前沿的200多亩草方格是第三道防沙线，它试图用麦草或棉花杆把流动的沙子固定住。

　　“三道防线的完整体系减少了至少70%的风沙。”王旭东评价说。

　　莫高窟的治沙史

　　“以前一刮西风，沙子就像瀑布一样往下落。”敦煌研究院文物保护技术服务中心主任汪万福对《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说，这是当年在莫高窟工作的老先生们的亲身经历。

　　莫高窟的治沙问题一直受到国家文物保护部门的重视。1961年中国科学院治沙队来到莫高窟，研究莫高窟的风沙防治。

　　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莫高窟每年都清理出沙子3000～4000吨。最初用毛驴车拉运，汪万福1992年来到莫高窟时，已经开始使用拖拉机。

　　莫高窟还采用过多种方法来治沙。例如，在窟顶开沟，使风沙沉落沟底，以便清除。又如，在崖面上修墙，以挡住风沙。但随着时间流逝，沙子会在墙的一侧积满，最终还会被风吹落下来。

　　1989年，莫高窟建立了气象站，在周期为一年的数据基础上，研究者确定了莫高窟窟顶的主要三个风向，即西北、东南与偏东。

　　其后，设置的防沙网就被设计成倒A字型，以更好地阻止来自这三个方向的风沙。

　　后来沙子渐渐在尼龙网前积满，研究院分别在1997年、2000年两次把网前的积沙清掉。汪万福评价说，网子起了很好的作用，但是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

　　因为长期风蚀，细沙被吹走，网前的沙堆表面就像戈壁一样，是硬和稳定的。而一清沙，就会把表面压坏，下边的细沙露出来，造成重新起沙。

　　为解决这一问题，又在尼龙栅栏西南的沙山脚下建立了沙生灌木林带。汪万福说：“灌木林带已替代尼龙网成为阻沙的主要防线，所以尼龙网前已没有太多的沙子，不需要再清理了。”

　　三道防线挡住了70%的风沙，那其余30%的沙子呢？

　　“自然力量太强大了”，王旭东承认沙子还会进来，“我们做的只是这个时代能做到的。”

　　夏天时，莫高窟一带会吹起东北风，这对莫高窟的威胁很大，东北风会带来其他地方的风沙。而东边是光秃秃的石头山——三危山，那里没有沙子。

　　“这个沙子是从东面来的，从瓜州那个方向来的。”王旭东说，现在瓜州一直在移民，然后开垦荒地。开荒之后，原来板结的土地变得疏松，当刮东风的时候就会把那里的沙物质带到西面的敦煌。

　　“我们有三道防线，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把沙山基本固定住了”，王旭东说，“但是从其他地方来的沙子固定了吗？”

　　大环境影响小环境

　　在莫高窟，为了保护珍贵的壁画，洞窟中是没有照明的。只有借助导游微弱的手电光亮，才得以看见洞窟中那些传世的杰作。

　　“当用微弱的手电光去照时，还觉得壁画保存得不错”，王旭东说，“当用比较强的灯光查看时，有些洞中壁画的病害是令人怵目的。”

　　如果从莫高窟98号洞窟东侧的窟门进入，沿北壁西行进入洞窟的深处，你会发现壁画的损害越来越严重。这是因为来自岩体内的盐分随水汽运移到壁画表面，对“地仗”（壁画下的泥层）和颜料层构成了损害。

　　主持修复98号洞窟的樊再轩说，风沙主要会对壁画颜料层产生磨蚀。虽然有铝合金窟门，但仍会有小的浮尘飘进来。浮尘会钻到颜料的后面去，最终加速壁画的起甲（壁画表面龟裂，形成片状并卷翘起来）以至脱落。风很大的时候，窟门要关闭，但不能完全封闭——门上有纱窗，以保持洞窟的通风与换气。

　　“如果洞窟不透气，里面的相对湿度会上升。”王旭东说，这也会对壁画产生破坏。相对湿度达到60%以上，壁画中的盐分就会溶解，湿度再降低，则结晶。不断地溶解、结晶，会导致壁画地仗层的酥碱脱落。

　　这导致了壁画保护的两难境地——窟门既要挡沙，又要保持通风。

　　王旭东说，研究院在开放性洞窟都设置了两层门，一层铝合金门以阻挡风沙，一层木门以保持通风。但非开放洞窟只有一层铝合金门。敦煌研究院正在试验研制新的木门，以解决这一两难问题。

　　风沙另一种威胁是磨蚀莫高窟岩壁。莫高窟有一些裸露在外的壁画，经过漫长岁月的磨蚀，有的壁画已面目模糊，有的已完全消失。风沙还会将最上一层洞窟顶慢慢变薄，有可能产生冒顶。另外，风沙磨蚀也有可能造成崖顶的砾石掉落，威胁游客的安全。

　　“敦煌的生态恶化不是危言耸听，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王旭东说，“它对莫高窟这一世界艺术宝库存在当然的威胁，大环境一定会影响到小环境。敦煌的湿地如果失去，库姆塔格沙漠向敦煌方向的移动速度会加快，中间没有了缓冲，那将是一个可怕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