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熠文
很多人都会在杭州城的光影里回头顾盼，在陆离不定的卷轴中找得见很多还没有被岁月长河淹没的人，我与杭州这座城市开始结缘是因为在这里我找到了李叔同。
我喜欢西湖的雨，西湖的雨是窖藏多年的女儿红，温良柔润。更由于，三十几岁的李叔同便是在这样一个温婉的雨天里毅然徐舟前行，离开湖岸边落泪的日本女子的。每次站在西子湖畔，我总是遥想当年的那一幕。雨、西湖、女子和李叔同一心向佛的决心，慢慢晕开一墨山水。
笔风转换，掩去的是凡尘的李叔同，宕开的是伟大的弘一法师。
发生在西湖的传奇太多了，白娘子千年报恩，梁祝十八相送……见证爱情的山庄依然望穿秋水，宋代名媛苏小小仍安然睡在湖畔，至今不肯跨过西泠桥。这些已逝的历史留下了难以抹去的见证，我们找得到雷峰塔，找得到断桥，找得到万松书院，找得到那块苏小小冰凉的墓碑。那么，李叔同呢？我从天津追他到杭州，却在西湖的码头找不到一丝一毫他留下的痕迹，哪怕只言片语，哪怕魅影离魂。可他是多么聪明！他架舟而去，去的是一片佛法净地，身后是万千流动的碧水，是不死的西湖情。从此，杭州光影的舞台上始终撤不下他演的人间活剧。
天津因李叔同而骄傲，是海河水奶大了一代宗师。当初我选择到杭州求学，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贪恋着我和李叔同是“老乡”的缘分。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比其他人更懂得去追寻大师的足迹。我们都是饮一瓢海河水长大的海河儿女。在天津，很难再找到李叔同的痕迹，我曾踩着被整修为柏油马路的李叔同故居旧址问一位常住此地的老人，哪儿是李叔同故居。他指着我的鞋子说，你踩的地方就是……即使再翻修他的故居，即使再兴建他的纪念馆。可粮店后街在哪里？孩提时代的李叔同又在哪里？
天津的11月已是一片苍凉，可我还在杭州绵绵雨丝里等待大师归来。那天，天空就这样下着雨，我说要去虎跑寺，室友说，今天有雨就不要出去了。我笑笑。既然李叔同离开的时候是阴雨蒙蒙，我何以要选择在一个云蒸霞蔚的朗日去假惺惺地拜谒。雨天的虎跑清泉叮咚，是不是很多年前这里就水杉林立，巉石如海。我庆幸它是隐在山林深处，可以远离闹市，保持安谧。因是雨天的缘故，周围比平日更显黯淡静穆。我以为所有人都去看白娘子、都去看梁祝了，现在谁还会实实在在记住一生传奇的弘一法师呢？可是虎跑里恭敬刻着“李叔同弘一法师纪念馆”，是启功先生题写的。大师绝笔“悲欣交集”悬挂于正厅之上，笔力遒劲，但收笔有些颤抖，想是当时已经力不从心。
世人都知道，当年雷峰塔下压了个白素贞，可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李叔同的舍利塔也静静矗立在虎跑寺。“弘一大师之塔”，为马一浮先生所书。作为老乡，是不是可以允许我轻抚这座舍利塔呢？山上林叶簌簌，无人回应。我没有。我怕亵渎了对大师的敬仰，就默默地注视着，心中在与大师对话，我想，大师肯定也会在为我们这些后生祈祷。我很庆幸，自己在一个同样敬重着李叔同的大学里读书。20世纪初，留日归来的李叔同曾在这所学校任教，倾心倾力培养出了丰子恺、刘质平等优秀学生。我感慨，其实在杭州找到李叔同并不困难。流动着的故事里有，沉睡着的历史里有，一物有，一书有，人们还在用各种方式纪念着他。
其实所有的精彩都是李叔同留给杭州的，而不是杭州馈赠给李叔同的。杭州是个不缺故事的城市，自古以来上天眷顾着杭州，偏爱它。它可以是两宋时的都城，它可以是古代浪漫的爱情圣地，它可以是历代文人雅士吟诵的诗词……而沾染上李叔同布衣草履的气息后，杭州的故事就像是一个中规中矩书写的大字最后那潇洒的笔锋。李叔同在杭州，以一个超尘脱俗的翩翩君子离去，以一位古今绝无的一代宗师归来。杭州光影里的李叔同，写满了人间的传奇，自去中去，自来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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