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周刊:揭露布什监听计划的人 英雄还是罪犯?

　　《新闻周刊》封面故事：托马斯·M·塔姆：英雄还是罪犯？

    （The Fed Who Blew the Whistle）

　　在2001年“9.11”事件发生几个月后，美国总统布什秘密授权国家安全局启动监视项目，允许调查人员不经法庭授权在美国境内监听国际长途电话、偷阅电子邮件，以查找恐怖活动的蛛丝马迹。

美国司法部检察官托马斯·M·塔姆以违反公民隐私权为由，向《纽约时报》透露了这次绝密行动，在美国引起轩然大波。托马斯·M·塔姆究竟是一个维护公民权利的英雄，还是违反国家法律的罪犯呢？

　　联邦官员泄露国家机密

　　塔姆掌握着政府最为重要的秘密，接受过国家敏感房间信息（Sensitive Compartmented Information）忠诚调查。政府机构调查了塔姆的背景、他的朋友，以决定他的可信性。很容易发现，塔姆是一个值得政府信任的人。

　　塔姆的父母都是FBI的高级官员，童年时代，塔姆还曾在时任FBI局长胡佛的办工桌下玩耍过。长大后，他成为一名颇为成功的检察官。现在，这位满头灰发的56岁老人与胃瘤争时间，他还为自己是一个正直的人感到自豪。他的23岁儿子特里，也同样崇尚正义。为此，塔姆认为自己对于保护美国民众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2004年春天，塔姆在美国司法部下属的一个负责监听可疑恐怖分子和间谍的部门工作了1年。这个部门非常敏感，以至于所有雇员进出必须要用指纹核定身份。这期间，塔姆偶尔得知美国国家安全局的一个绝密行动，即在未经联邦法官批准的情况下窃听美国公民的电话。

　　塔姆对这一行动充满了疑问，他试图与参议院司法委员会的同事提出这个问题，但是一听说这个话题，同事们立刻结束谈话。数周来，塔姆每晚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坚信上述行动违反美国宪法的塔姆在反复犹豫后，终于在一个午休时间，走进宾夕法尼亚大街的地铁，他秘密拨打了《纽约时报》的电话，揭露上述秘密行动的存在。

　　塔姆的电话随即引起一系列事件，几乎颠覆了塔姆的生活。在塔姆“告密”的18个月后，《纽约时报》发表报告称，布什总统秘密授权NSA在未经司法授权的情况下拦截和窃听美国公民的电话和电子邮件。这一报道在美国引发轩然大波，司法部副部长詹姆斯·科米、FBI局长罗伯特·穆勒及司法部多位高级官员因不满《纽约时报》的报道，威胁要辞职，而布什总统也谴责告密者的“行为可耻”。FBI随后展开犯罪调查，追查泄密者的身份。

　　在布什政府内部的秘密争斗中，塔姆的故事始终是不为人知的一章。《纽约时报》因上述报告获得了普利策奖，两名负责调查此事的记者相继出书。而美国国会在经过广泛辩论后，也在2007年夏天通过了一项新法案，对类似监听行为进行监控。

　　不在乎被看做英雄还是叛徒

　　但事情并未就此平息，此次事件中立下大功的塔姆不但丢了工作，还官司缠身，并因此欠债累累。在过去的两年半时间里，FBI对塔姆严加监控，搜查他的住宅，严加盘问他的朋友和家人，包括他的妻子、儿子以及年幼的女儿，调查塔姆生活的方方面面。塔姆还被控犯有“泄露政府绝密信息”的重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逮捕。如今，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塔姆，终于第一次公开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塔姆说：“我认为，这个秘密行动是政府其他部门和公众们应该知道的。应该由他们决定：这种秘密窃听行动是否应该开展？”塔姆承认，他对布什政府在司法部采取的一些政策感到愤怒，包括增加死刑案例，增加等同于折磨的审讯技术等。但塔姆坚持认为，他向《纽约时报》透露这些行动，根本没有危及国家安全。他没有告诉记者任何行动细节，他也不知道行动细节。他从未读过那些行动的信息或者摘要。他所知道的就是有个秘密窃听计划，并认为这是违反国家法律的。

　　塔姆现在为自己当初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他不能在司法部供职，只能在当地公设辩护办公室做临时工，处理一些遗嘱或者不动产的案件，而且负债达30000美元。塔姆说，他现在很沮丧，也意识到自己当初犯了 “愚蠢”的错误，包括使用司法部电脑发送一封表面无害、但却致命的电子邮件，向联邦调查局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塔姆半开玩笑地说：“我猜，我不是一个很好的罪犯。”

　　在他接受《新闻周刊》采访时，塔姆沉思了很长事件回答记者的问题，其中最难回答的就是他为什么这样做。塔姆说：“我从未想过这么做会对我的家庭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现在很多美国人将塔姆看做一个类似“深喉”的英雄，不顾自己的职业前途和生计，勇敢揭发政府的错误行为；而另外一些人，包括他以前的同事，则视他为叛徒，违背了自己保护国家秘密的责任和义务。

　　塔姆理解一些人将他的行为看做“叛变”，但他表示自己并不后悔。他认为，如果自己没有向《纽约时报》揭发真相，公众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布什政府的窃听行为。他说：“我真的不需要有谁对我感到遗憾，我做了自认为正确的事，并坚信自己的所为。”

　　与FBI渊源很深

　　如果政府排定一个威胁国家安全泄密者名单的话，塔姆可能是受到怀疑最少的人之一，因为他就生长在前FBI局长、后来的美国总统胡佛的影子里。

　　塔姆的叔叔爱德华·塔姆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他曾是胡佛的高级助手，经常为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做国内情报简报。在FBI历史上，他不仅为这个机构起了名字，还制定了这个机构的座右铭：忠诚、勇敢以及正直。塔姆的父亲奎因·塔姆，也是FBI的高官，在胡佛担任FBI犯罪实验室主任时，他是当时FBI局长的高级助理。塔姆的母亲奥拉·贝利·塔姆是FBI鉴证科的一名秘书。

　　当塔姆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在胡佛的桌子上爬动。他依稀记得，当时父亲和母亲曾为此很烦恼。8岁时，塔姆和父亲在胡佛的办公室看着约翰·F·肯尼迪就职美国总统。塔姆的哥哥也为FBI服役了数年，后来参加“9.11恐怖袭击”调查委员会。

　　塔姆本人1974年从布朗大学毕业，却选择了与家人不同的道路，他加入了马里兰州司法办公室。最后，塔姆成为一名专门审理谋杀、绑架以及性骚扰案件的检察官。当时的马里兰州是首席法官曾说，塔姆具有与众不同的检察官天赋，知道如何与陪审团打好关系，他是为我工作过的、最好的检察官。

　　与布什政府道不相同

　　1998年，塔姆转到美国司法部任职，负责核查美国司法办公室转来的案件，并且向政府推荐是否应该执行死刑，塔姆经常参加司法部长珍妮特·雷诺举行的会谈。2000年6月，在一次司法部典礼中，雷诺亲自向塔姆和另外七名同事颁发司法部最高荣誉——马歇尔奖。但是自从2001年，布什总统任命约翰·阿什克罗夫特接任司法部长后，塔姆开始与政府出现分歧。因为司法部开始鼓励美国律师追求死刑，这与塔姆的理念格格不入。

　　2002年，塔姆被指派帮助起诉“9.11事件”嫌疑犯扎卡利亚·穆萨维（第20名劫机犯）。塔姆的角色是核查CIA绝密资料，看是否有任何辨明穆萨维无罪的证据。令塔姆感到吃惊地是，CIA官员早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政府间接参与了美国法律禁止的审讯方式。

　　为了更多了解内幕，塔姆申请加入司法部最敏感的部门——情报政策与审查办公室，这个部门的律师的主要工作就是向外国情报监督法庭申请国家安全窃听许可。外国情报监督法庭创建于1978年，目的是保护美国公民自由。法庭的任务就是核查国内安全窃听，确保目标仅限于外国恐怖组织的间谍。但任何实施此类窃听的行为都要受到严格规矩，包括得到法庭许可。进入情报政策与审查办公室后，塔姆了解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窃听申请，这些申请要求只有司法部长有权签署。

　　实际上，这些行动都是“9.11恐怖袭击”后，美国总统布什授权采取的。当时白宫官员，包括副总统切尼都认为，外国情报监督法庭的程序太繁琐，而且浪费时间，美国情报和执法机构不能迅速确定美国境内的恐怖分子身份。在一连串秘密命令后，布什第一次授权国土安全部在没有得到法庭授权情况下，窃听美国公民和外国的电话和电子邮件，这个行动代号“星风”，只有很少人知道。

　　国土安全局秘密行动收集了大量美国公民的手机和电子邮件信息记录，甚至包括一些人的财务账号、信用卡业务、电汇等记录。这数以百万计的可疑报告被送入国土安全局的超级计算机中，以此搜寻恐怖分子。但是这种行动有法律障碍，即通过窃听收集的情报不能在刑事法庭上使用。因此国土安全局确认了美国潜伏的目标后，反恐官员立即使用这些信息确定目标，并且向外国情报监督法庭申请授权，对嫌疑目标进行合法窃听。

　　调查真相一波三折

　　塔姆开始对国土安全局和反恐部队如此“完美”的配合产生怀疑。他发现整件事太奇怪，但没有人愿意跟他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塔姆说，最后他直接询问情报政策与审查办公室高级助理丽莎·法拉比，丽莎只回答说：“不要问，有些行动是违法的。”而塔姆立即想到：“我是执法官员，我参与了一些违法行动？”

　　几周后，情报政策与审查办公室副主管马克·布拉德利告诉塔姆，外国情报监督法庭首席法官科琳·考拉·考特列拒绝了特别窃听行动。前法官罗伊斯·兰伯特说，当国土安全局2001年10月开始这种窃听行动时，他没有得到通知。兰伯特后来还警告当时的国土安全部长迈克尔·海登，应该停止秘密行动，否则将与宪法爆发冲突。 但布什总统下令，行动继续进行。

　　塔姆根本不知道上层之间的行动，他决定继续进行调查。此次，他找到在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任职的前同事桑德拉·威尔金森，希望从她那里了解到更多细节。在此期间，塔姆曾给威尔金森发过一封邮件，威尔金森告诉塔姆，她了解到一些情况，但她不能说，并且劝说塔姆放弃调查。

　　经过几个星期的折磨后，塔姆与公共利益游说组织的朋友商量。他们认为，记者可能更愿意追踪这个错误的国家安全计划。随后，塔姆转出情报政策与审查办公室，开始在美国司法办公室工作。塔姆下定决心给《纽约时报》打电话透露这个绝密行动计划。

　　塔姆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身体也在颤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间谍。观察四周没有人注意他后开始通话。塔姆自称马克，说有重要信息与报社的记者讨论。《纽约时报》记者埃里克·里奇布劳在《布什的法律：重制美国司法》一书中写道，对于究竟是什么样的信息，让他感到非常期待。首先知情者非常警觉，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实际上，整件事都非常模糊。但是他们见了几次面后，他觉得塔姆非常可信，并且告诉了他司法部反恐行动和外国情报监督法庭之家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发现这件事没有被立即发表，塔姆感到很失望。他希望两名记者能够在2004年大选前调查出事件原尾，让布什下台。但直到2005年12月16日，《纽约时报》总编比尔·凯勒拒绝了布什总统的私人请求和警告，以“布什没有法庭授权窃听美国公民”为题，将整个故事公诸于众。包括奥巴马在内的民主党谴责布什违反外国情报监督法案，要求举行听证会。12月30日，司法部宣布对“泄密者”进行犯罪调查。

　　一封邮件泄露身份

　　不久后，塔姆收到负责调查这个案子的FBI探员杰森·劳莱斯的电话，起初杰森好像例行公事般，只是要求情报政策与审查办公室的每个人说出他们知道的。但是塔姆知道，此时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撒谎，他感到非常紧张。

　　最后，杰森的电话直接打到塔姆手中，塔姆告诉杰森，他不想接受任何采访，随后雇佣了一名律师。在随后的几个月，塔姆发现他的麻烦大了。他怀疑FBI查看了情报政策与审查办公室的电脑，并且获得了他给威尔金森的邮件。2006年，塔姆辞职，并处于FBI监控下。

　　2007年8月1日，18名身穿黑色防弹衣、手持枪支的FBI人员出现在塔姆家里，取走了他和孩子的电脑和一些私人文件。当时塔姆正开车送儿子上学，并且顺路去医院看病。FBI人员询问了塔姆妻子和女儿，他们家是否有秘密房间，有无记者来过。但塔姆从未告诉过家人这些事情。

　　此后，司法部检举人要求塔姆承认泄露国家机密一事，但他拒绝了。现在，FBI探员正在接触塔姆的朋友和同事，询问塔姆的活动。显然，他们想找出塔姆泄露国家机密的动机。塔姆现在面临两项指控，一是泄露国家机密危害国家安全，另外一个是非法搜集情报。两项指控可能让塔姆入狱10年。

　　杰森解释说，这种向媒体泄露国家机密行为的人，其动机可能分为两种，一是这些人是一些不切实际的社会改良家，他们认为某些发生的事情是错误的；第二种人怀有不良政治动机，想引发国家混乱。

　　塔姆以前的上司说，我认为布什政府的最大不公平就是无视联邦法律，如果塔姆是“泄密者”，我为他感到骄傲。在总统大选期间，奥巴马曾谴责布什的未得到授权窃听计划。奥巴马的司法部长埃里克称，布什授权国土安全部的行为是无视联邦法律的行为。美国本土安全部负责边境和交通安全事务的副部长艾莎·哈钦森说，塔姆的行为反映了一名律师保护法律的职责，而罪犯和英雄通常只一线之隔。

　　（同创/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