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都茶店子车站到汶川雁门乡通山村，本报记者一路跟随从广东
汶川孩子回家
本报记者 张守帅 文/图
汶川的学生震后被安排到全国各地复课，县城足足有半年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了。
看到孩子又黑又瘦，老刘一路疑虑
一抹浓浓的绿色，打破了汶川县城的平静。
18日，雁门乡桑坪中学的学生，不断从汽车站涌向县城。他们背着行李，穿着绿色厚外套，一脸灿烂地走在大街上。
这团绿色，令整个县城沸腾起来。“汶川县城终于看到孩子了！”面包车师傅陈支辉说，汶川的学生震后被安排到全国各地复课，县城足足有半年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了。
桑坪中学学生在广东江门碧桂园学校复课，年前最早回到汶川。刘少林的儿子刘志强，又是桑坪中学三批返乡学生中最早的一个。17日下午5点过，老刘在成都火车北站接到了孩子，由于都汶路单号“只出不进”，爷俩当夜住了10块钱一个床位的旅馆。夜里，儿子去给他买了盒烟，他吃了一惊，“5块钱的哈德门，平常我抽得最好的不过2块5。”
从成都茶店子车站坐车，18日中午，记者与他们一同到达汶川县城。刘志强搭乘一辆免费摩托车，迫不及待地往家赶。他家在通山村，位于海拔1800多米的高山上。老刘被绝尘而去的摩托甩在后面，肩上仍搭着儿子的绿外套。这带给他很多羡慕的目光，甚至到菜市场买“接风”的猪肉时，肉贩不谈生意，却说：“我们家孩子在山西，也快回来了。”
但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让老刘心里甚是“不爽”。在火车北站，他看到儿子举着“初二五班”的牌子，在人群中显得“又瘦又黑”。“走时还很白，怎么变那么黑了呢？”老刘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儿子受了很大委屈。
“我没问他，他喜欢和妈妈交流。”老刘说，平时想儿子了，就和他打电话，只是儿子和妈妈沟通多，和他很少有语言。“火车站那晚，我一直和其他家长聊天，我们觉得就算受委屈，只要为了读书，该受就要受！”
桑坪中学在6月下旬转移至广东复课，赴粤师生总计有2000多人。走时，刘志强身上带了180块钱：老刘给了100元，妈妈给了40元，夏婆婆和堂姐各给了20元，此外，老刘还往他银行卡上存了100元。
那时，老刘一家还住在县城边上的安置点。夏婆婆专程到学校送孙子，但在人山人海中未能找到刘志强，她就拉扯着别的学生哭。到了入冬时节，她更想念孙子了。往年寒假，刘志强兄弟俩晚上都要在碗里冻上白糖水，第二天挂在脖子上吃。有时下雪，还会堆个大雪人吓她一跳。听说孩子要回来了，夏婆婆就时常去村口张望。
学生回来，是村子的大事。这个104户的羌族寨，村里的小学生在资阳资中，中学生在广东江门，有些高中生去了成都龙泉或山西长治。
儿子开口描述江门生活，老刘失声痛哭
从汶川县城到通山村，走路要2个小时，如果包车，只需要40分钟。村里在江门读书的孩子有20多个，老刘和其他家长选择步行上山。这条通车的盘山便道，最近刚刚打通，仍有挖掘机在部分路段施工，土路上时常扬起很大的灰尘。
刘志强回来这天，村里正在发放中国红十字会捐助的物资。他一到村口，就帮家里背了5个盘子、4个杯子、3个碗回去。
这是他震后第二次回家。上次还是在去广东前，他和几个同学偷偷回到寨子。当时，黄泥夯筑的土房，差不多全被夷为平地，他找不到自己家在哪里。现在，过渡自建房早已搭起，还作了过冬的加厚处理。他家有几面土墙没倒，这个条件被充分利用，老刘搭了一个还算完整的房子，地面清扫得干干净净，门口挂着今年收的两串红辣椒。
学生回来，是村子的大事。通山村是个104户的羌族寨，主要有刘、赵二姓，村里的小学生在资阳资中，中学生在广东江门，有些高中生去了成都龙泉或山西长治。
刘志强刚到，姨夫刘国文就来看他。刘国文话未问完，弟弟刘志富就从资中打来了问候的电话。亲戚朋友都在打量刘志强，细心的妈妈看出了变化，“长高了至少5厘米”。
老刘回到家，时间将近下午5点，山寨的气温陡然降低。他在宽敞的厨房支起火炉，招呼朋友们烧柴取暖，自己则开始切肉做饭。
这是他专门为儿子准备的“接风宴”：一盘鸡肉、一盘猪肉白菜、一盘腊肉、一盆白菜汤。夏婆婆让刘志强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介绍在江门的伙食。“我们吃自助餐，学校专门请的厨师做川菜，一顿有几个荤菜、几个素菜放在那，随便打多少，上午大课间还发牛奶。”刘志强又从食堂讲到寝室，夏婆婆打断嘀咕说：“条件还不错啊，那你爸怎么说你黑了呢？”
“打篮球晒的，那里的太阳特别大，我投球准，尤其是三分……”儿子没有说完，老刘喝口酒，突然一抹眼泪，失声痛哭起来：“我看他那么黑那么瘦，就以为他半年吃了多大的苦，我们大人吃苦不要紧，他还是孩子啊。”
失声痛哭让他在儿子面前失去了父亲的威严，但老刘的心头似乎就此拨云见日了。吃完饭，他和客人一起围着火炉对山歌。夏婆婆73岁了，仍然不服老，张口就唱情歌《月亮弯弯》。他们过羌历年时没有唱歌，儿子回来了，一家人就在简陋的过渡房中幸福地歌唱。羌歌缭绕山寨，一直持续到深夜。
孩子不在家，羌历年就没怎么过，也没唱歌跳舞，显得很冷清，孩子回来了，还是要热热闹闹过个春节。
村寨每一个角落，都有大爱的足迹
在江门，刘志强总计花费了120多元钱，买了一双鞋子、一件T恤，剩下60元都存到了银行卡里。这半年，学校发了6套衣服，够他平时穿的。回来的路上，他对父亲表示希望买一部手机。老刘回答说：“只要总成绩上了400，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买。”刘志强没再说什么，其实，他的期末成绩已经达到了父亲的要求，“只是英语、数学没及格，我不好意思拿出来。”
学习上，他不再需要父母督促。“学校组织收看《震撼世界的七日》时，我哭了，从那以后我们都很珍惜学习机会。”刘志强说，碧桂园学校的校园环境好，远离闹市，很适合读书，每次上课，他都觉得劲头十足。唯一一次闹情绪，是学校征求春节是否回家的意见。“大家都很想家，闹起情绪了，就把意见反映上去，结果他们尊重了我们。”
孙子回来了，夏婆婆最高兴，也很羡慕孙子。“我最远到过马尔康和乐山，你已经超过我了。”她说：“如果没有党的这些好政策，估计你就要辍学打工去了。”在刘志强眼中，婆婆俨然就是一个“老革命”，1957年就被推荐做县上的团代表，在村里做妇女主任20多年，还接生过100多个孩子。这次地震，村里一块林地因山体垮塌被埋了，老太太一直郁闷在心，那是她30年前带领全村妇女栽种的，那是她的“业绩”。她对孙子说：“我很伤心，震后都不看电视了，但是我还听广播。”随后，她就向孙子讲起希拉里。
刘志强对社会心怀感恩。他一回家，妈妈就给他换上了一件羽绒服，那是社会捐赠的，晚上盖的新被子，也是国家发的。就连火炉、应急灯、碗筷，也都是社会各界捐助的。这次寒假，他的语文作业是写10篇心情日记。“10篇日记，只有一个词作为主题，就是感激，尽管家里显得破败，但每一角落，都能找到一段大爱故事，我去江门前第一次回家，就在这里碰到了很多军人，他们挥汗如雨……”
下次回家，也许刘志强将看到一个重新崛起的村落。在民间故事中，通山寨曾和萝卜寨一样富庶，素有“吃不完的通山寨，搬不完的萝卜寨”之说。很多村民已在为来年打算。刘汉树计划开春修80多平方米的房子，“政府补助1.9万，贷款2万，家里还有些存款，差不多就能把毛坯房建起来了”。
温暖过冬不成问题，眼前通山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过年。“孩子不在家，羌历年就没怎么过，也没唱歌跳舞，显得很冷清，孩子回来了，还是要热热闹闹过个春节。”老刘说，肉还是要吃，有条件的话，对歌还是要唱起来。
震后的首个新年，将在刘志强的日记中，留下饱含深情的一笔。明年3月，他将带着对故土的思念，满怀信心地返回江门。
老刘的威严与眼泪
我没料到憨厚的老刘会痛哭。我和他喝着劣质的烧酒，听刘志强讲述江门的生活，突然间，这个刻意保持父亲威严的汉子泪流满面。也许是酒精的缘故，也许是他忧心忡忡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眼泪，其实并不影响他的威严，因为他有一个爱他的儿子。在成都火车站，刘志强给老刘买了一包5块钱的烟，也许是他抽过的最“奢侈”的烟。刘志强说：“我就是要让爸爸尝尝没抽过的烟。”
18日晚上，我和刘志强睡在简陋的客厅，我们继续聊天。他讲到那280元生活费的来历以及120元的支出明细时，我很难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穷人家的孩子也最善解人意，培养出这样一个好儿子，老刘已经是个成功的父亲了。
刘志强，14岁，155厘米，他的成熟超过了他的年龄。这次异地复课的经历，也许是他人生的一大转折点。外面的世界，开阔了他的视野，让他和同学蠢蠢欲动，甚至有时“乐不思蜀”。他已经明白了知识的重要，他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要做一名军人，甚至是一名军官。
每一次采访人物故事，总感到自己和当事人在一起成长。我会永远铭记那个羌寨之夜，辣心的烧酒，火炉旁粗犷的歌声，大男人的眼泪和小男人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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