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业协会副会长:资本市场“食洋不化”要不得

　　资本市场“食洋不化”要不得

　　——专访中国证券业协会副会长林义相

　　《环球》杂志记者/王豫刚 谢闻麒

　　在位于北京金融街富凯大厦7楼的天相投资顾问有限公司总部，《环球》杂志记者见到了林义相。

　　作为中国证券业协会副会长、证券分析师委员会主任、国际注册投资分析师协会执行理事，林义相是研究中国资本市场的专家。在巴黎第十大学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之后，林义相于1993年回国，先后在法国储蓄与信托银行、中国证监会、华夏证券有限公司工作过，还作为顾问参与起草了《证券法》和《证券投资基金法》。

　　在陈设着古色古香中式家具的办公室内，林义相接受了《环球》杂志的专访。讲到激动处，他“拍案而起”，而说到精彩处，也会和记者一起哈哈大笑。

　　中国资本市场存在的理由

　　《环球》：今年是中国改革开放30周年。您怎么看待中国资本市场的产生和发展？

　　林义相：从国内的情况来看，中国资本市场能够在传统的计划经济土壤里破土而出，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80年代后半期的时候，企业大都是国有企业，缺少资金，发行股票就是一个方法，当时有很多争议，比如姓社姓资的争议，而股票能够得以生存下来，就是在于它有筹集资金的作用。当然，从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过程来看，除了筹集资金这个作用之外，股票还推动了经济体制的改革，推动了国有企业的改革，甚至推动了社会意识的变革，一定意义上还引起了社会结构的变化。

　　筹集资金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当时在意识上，很多人对股票是不认同的，但有些企业没别的办法，无奈走上这条道路；第二个阶段，是国有企业脱困，出来了一个很著名的“捆绑上市”；第三个阶段，是06、07年的两年大牛市的时候国有企业筹集资金，比如中石油的600亿，包括银行、保险公司，每次筹资都是几百亿。

　　最早的时候，资本市场上大部分都是国有资产，当时没有什么私有企业。从总市值来看，这么多年来，中国证券市场国有资产的比例是越来越高的。最初的时候，公有的水平很高，到后来因为私营企业的上升，公有的水平下降了一些，但是去年、前年国有资产的比例大幅提高，最高的时候，中石油占的比例达到了百分之二十多。

　　在目前的制度框架之下，我们所要做的是正视市场中问题的存在，找到相对来说适应这种情况的资本市场制度和交易制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只能参考国外的一些做法，而不可能全盘照搬，因为规则基础完全不同。这条河是弯是直，要看河谷本身是弯是直。地形没有改变，河流的走向也不会改变。

　　中国越发展，越需要资本市场

　　《环球》：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对整个中国经济和社会的作用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林义相：首先，中国资本市场在最初设立的时候，解决了中国企业对资金的迫切需要，避免了众多企业的倒闭，防止了社会的不稳定。在90年代末，资本市场帮助了数百家国有企业脱困解困。在国有企业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包括金融企业，他们一度成为世界上数得着的大公司，比如工商银行、中石油，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A股市场上获得了数百亿的融资，也得到了A股的估值水平所带来的好处。

　　第二，资本市场推动了整个中国企业制度的变革。因为要上市，才做股份制改造，因为股份制改造才引入了公司治理的概念，从资产、组织、结构、人员到投资者关系这一系列的东西，促成了中国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和完善。

　　第三，资本市场给整个中国经济体制、经济规则带来了很大的好处。比如说“三公”原则，公开、公平、公正，最早就是从资本市场中提出来的。现在，在很多社会领域中，这些原则也被频频提及。它已经超出了资本市场的范围，而促进了经济、社会领域的进步。

　　第四，资本市场的发展，使得整个社会的观念和意识发生了变化，包括财富、投资、资源配置、社会治理结构、效益等等概念的思考和讨论。

　　第五，资本市场的发展促进了中国中产阶层的形成，这是一股在经济上相对独立的、有自我意识的、有自己诉求的社会力量，最终推动社会经济政治制度的发展。

　　中国越发展，越需要资本市场。国有企业进一步的改革、经济结构的改革，很大程度上都要靠资本市场来实现。资本市场的重要性会越来越大，因为中国要拓展经济改革的空间，在这个过程中，需要通过资本市场来配置资源，让资金流动起来。资本市场是可以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把经济改革、体制改革和社会改革结合起来的一个平台。

　　资本市场的开放要更多考虑国家利益

　　《环球》：中国的资本市场在整个国际金融体系中的地位，会不会因为这一次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经济危机而上升？

　　林义相：我觉得说中国资本市场的国际地位上升还早着呢。实际上，中国的资本市场需要大发展。为什么这么说，在国际上，中国在经济方面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但在国际资本市场中，中国的A股市场，影响力还不大，国外的媒体提及股市的时候，不会提及中国的指数。他们会讲到新加坡的指数、印度的指数，但是没有中国大陆的。在中国资本市场，外国资本所占比例很小，所以他们对中国的资本市场不大感兴趣。

　　如果想扩大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作用，就要相应地增加开放程度。但在提高开放程度前，必须考虑到这是不是我们国家经济上的需要，对我们是不是好的。这是两个概念，不能仅仅为了人家关注我们就做出一些可能对我们自身产生不良效果的事情来。

　　《环球》：在今后中国的资本市场发展过程中，要注意哪些问题？

　　林义相：首先，中国经济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在资本市场对外开放中，要更多考虑国家战略利益，到一个更高的层面上来考虑。为什么这么说？从这次金融危机来看，全世界的人给美国买了很多单。美国可以通过一个国际化的资本市场把国内危机转嫁出去。我们也要从战略角度来考虑资本市场的开放。

　　另一个就是国际惯例和中国国情的问题。在资本市场建立初期的时候，我们考虑这个问题特别多。一方面要引进国际惯例，另一方面要考虑中国国情，要在二者之间找到一个可行的方案。过后的一段时间，基本制度建立起来之后，往里加东西容易多了，这个问题就提得少了。但现在出现了“食洋不化”的问题，没有经过很多的思考和考虑，一些进来的东西和我们的基本制度是有冲突的，造成了一些大问题。

　　因此在今天，在新的历史条件之下，在新的国际环境和国内经济条件之下，我们要重新考虑国际惯例和中国国情怎么结合的问题。现在我想呼吁的就是，不要在出台任何政策的时候，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去照搬国际上的做法，这很荒唐，很过头。搞清楚了国际惯例和中国国情的问题，我们才能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个问题，不仅仅是资本市场，整个中国的改革开放到现在，15年前大家思考的都是怎么改革、怎么促进发展，有些人可以冒着自身的风险，不计较个人的得失来推进改革，痛苦的是找不到路径。到了今天，有些人考虑的却是改革会不会触动自己原有的利益，自己能不能从改革中得到好处。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就要进行阻挠。很多在80年代、90年代初的人，曾经是改革的先锋，是改革的勇士，站在改革的潮头，但现在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开始拖改革的后腿。这些人自己也要反省今天的所作所为，和15年前那些理想和抱负到底一致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