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内有专门的明清家具馆,其中相当一部分为山西家具。
石楼县某盗墓者家中,记者看到待售的墓葬内的陪葬品。
12月6日,文物学家、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著名鉴宝大师丘小君来到山西,游历一圈后,无奈地说,“作为中国古家具之乡的山西,自己的省博物馆里却找不到一堂完整的明清家具”。而之前在美国,他曾在一个很小的拍卖会上看到许多的山西明清家具,这样的拍卖会每年有数十场。这些外流的山西文物背后,是一个怎样的链条?今年是建国以来第三次文物普查,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文物普查。
近来,记者奔赴多地,对山西文物外流情况进行了调查。
古玩市场交易“鬼货” 12月初的太原遭遇一场寒流,但位于太原工人文化宫旁的“南宫古玩市场”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个周末的早上7点,这里已人声鼎沸。“有壶没?”在市场西南角一个角落里,驻足看了很久的一个中年人低声问。
裹着袖子的商贩抬头打量着中年人,没有出声。
中年人有些着急,又低声说了句,“"鬼货"有吗?庞胖子让我来找你,说你有铜器。”商贩眼睛眯起来,又从上往下看了中年人一会儿,把中年人拉过地摊,到他脚边的大皮箱子前。他把大皮箱拉开一条缝,拿出一件“器物”,当把层层报纸、绵纸的包裹展开时,中年人愣住了,这是一件壶状青铜器,尽管壶身的图案有些斑驳,但他仍可以很快判断出,这是一件商周时期的青铜器。
十分钟的讨价还价后,中年人飞速从口袋中拿出一叠钱,塞在商贩手中,把买到的青铜器用绵纸包好,匆匆消失在市场中。
一眼望去,“南宫古玩市场”上大部分摊上摆的都是价值不高的古玩或者粗糙的仿造品。但为什么这里还会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藏家呢?前述买到“鬼货”的中年人王霄(化名)告诉记者,其实,真正的藏家不看摊上的,那些都是“蒙外行”的。他们感兴趣的是“古货”。“古货”有两种来源:一部分是这些商贩从乡村收购来的祖传之物,而另一部分就是“鬼货”。
“"鬼货",简单说,就是盗墓所得的文物。这些东西没有熟人介绍一般不给人看,但都是好东西。”买到青铜壶的王霄很兴奋。他向记者透露,拿到北京,这个物件至少能翻5-10倍的价钱。
王霄,北京人,43岁,原先是北京某大学讲师,后辞职从事古董生意,至今已有10多年,在北京多个古玩市场有店。山西,他来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而记者从南宫市场门口停放的汽车的各地牌照发现,“北京”“天津”“山东”甚至“东北”的来客都不少,业内人士说,许多藏家来这里,瞄上的都是上文中提到的“鬼货”。
他靠古董买卖发家 庞胖子是王霄的介绍人。经王霄介绍,记者在太原滨河东路一豪华小区见到了这个神秘人物。“庞胖子”不姓庞,因为身形偏胖被人称呼“胖儿”,误传成现在的“庞胖子”,他原先是石楼县义碟镇一个农民,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从事古董买卖后发家。“哈哈,记者来了,欢迎欢迎,我不怕你曝光,我现在可是正当生意。”庞胖子开口就是一阵大笑,“我可和那些摆地摊的不一样!”庞胖子强调着自己的“特殊”。
他说的不无道理,现在他在北京、天津、太原等地都有房产,常年跑香港或者国外,早已脱离地摊生涯。“我现在主要是收货,买家都是现成的,只要有货马上就能赚钱。那件货(指王霄在南宫市场上买的那件青铜器)我本来能收回来再给他,但王霄是朋友,所以不想赚他的钱,让他自己去收了。”“那些货是古墓里的吗?会不会是赝品啊?”记者有些疑惑。
“赝品,我怎么可能看走眼?”庞胖子有些恼火,但很快又恢复了他标志性的大笑。“哈哈哈,我不是文物专家,但我可比文物专家知道得细致。”
庞胖子所说的“细致”,指的不仅仅是这件古文物身上的特征,而是他连这件东西是在哪挖的,挖的哪个墓,墓里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这个东西就是在我们那儿(石楼)挖的”,他直言不讳。
他这么自信是有道理的。石楼县,现为全国三个殷商文物出土地之一,曾出土大量的青铜器,山西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龙形觥”便在此出土,而庞胖子的发家地也在此。如今,这里是我省青铜器流失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一周后,庞胖子要回石楼看“东西”,他邀记者同行。“你想知道啥自己看,但不要和别人说你是记者。”
农家炕头收青铜器 入冬后的石楼县格外冷清县。
庞胖子在某村的朋友处住下,当晚,家里来了一群人。
从他们的装束看,大都是当地农民,衣服破旧,面容憔悴,每个人都拿着一个编织袋,在屋子昏暗的灯光下,从编织袋中掏出东西一件一件摆在地上。
全是青铜器!记者仔细看了一下,剑、壶、杯、鼎、编钟,各种器具都有,有的还带着没有擦掉的泥土。
庞胖子认真挑起来。“这个掉了个耳,没什么价值了……这个还不错,有没有别的……”屋子里充斥着尘土扬起的味道,经过1个多小时的“鉴定”,庞胖子挑了6件青铜器,谈好了价钱。挑中的人显得很高兴,和庞胖子套着近乎,没有被挑中的人悻悻离去。等人散尽后,庞胖子对记者说:“你看见了吧,我们这儿就出这个,很多人靠这个糊口发家呢!”“那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呢?”记者询问。“哪儿来的,祖宗给的!”庞胖子大笑着,“明天带你去看看。”
严冬的清晨,村子里异常安静。庞胖子叫醒记者出门,走过一段山路,在半山坡的一处土堆旁,记者见到一个洞。
1平方米左右的洞口,往里望去,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你昨天晚上看的那些东西就是从这些地方来的,这就是墓口,你看那边,还有一个。”
记者绕着山坡走了一圈,大大小小找到近十个这样的墓口。“石楼县一直就有挖墓的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清。但上世纪90年代起,挖墓的人多了起来,最早是河南人,后来临汾、侯马那边也有人来。”就是从那时起,庞胖子接触到了青铜器,他最初见到的是一个河南人,给那人当向导,一天可以挣10元钱。后来他成了这些外来盗墓者的“御用向导”,帮他们找墓,联系车辆,协调关系等等。1年后,跟随多次盗墓后,庞胖子也学着开始挖,他找到几个同龄的好友,利用自己的经验和学到的盗墓技术,挖到了不少“宝贝”。“那时候东西便宜,一件品相不错的青铜器,几十块、几百块也卖过,一有了新货,马上就有人来收,各地的都有。那些陶器什么的,谁都不懂,挖出来就砸了,就是要铜家伙。”不到一年,庞胖子靠此成为当地的“万元户”。“现在的好东西基本没有了,这里的墓大部分被盗过,剩下的都是些破烂了。”庞胖子讲,他认识的很多盗墓者都没活可干,开始偷庙里的东西,或者石雕石刻之类的卖。“其实挖墓很简单,一般得有个风水先生,以前的人下葬都讲风水,有了风水先生,很容易找到墓道和位置;再有一个向导,去哪个村挖需要有熟悉这个村的人,遇到什么事情好解决。接下来就是几个挖墓的人分一下工,工具很简单——铁锹、手电、小铲(洛阳铲),偶尔会用炸药,一般从开始到挖出东西来,顶多一周”。
文物就这样悄悄流失 2002年新修订的《文物保护法》颁布实施后,政府加大了对盗墓、走私文物等违法犯罪活动的打击力度,就是那个时期,庞胖子开始“转型”。
他告诉记者,他“转型”并不是因为怕被抓住,而是因为一次到广州的经历。
2000年,庞胖子带着一批“货”同一个文物商贩到广州去,他了解到了新的“行情”:广州、深圳有很多文物二道贩子,他们从庞胖子这样的人手中收回青铜器,然后倒手卖到香港,赚到的钱是他挖墓的数十倍。
“这样风险又小,赚得又多”。庞胖子开始学习如何“转型”:“走私文物是犯法的,但取证很难,如果要定罪,首先要知道这个文物是从哪个墓里挖出来的,被盗后有记录,核对后属实才能算盗卖文物,但那么多墓里的文物,也没人报案,谁都不知道是哪个墓里的,没主儿也就没法定罪。”那时,庞胖子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他逐步适应了从盗墓者到文物商的转变,那时,他的目的地主要是香港。香港是亚洲最大的中国古玩集散地,也是全世界第三大文物交易地。在这里,除每年都有国际老牌拍卖公司苏富比、佳士得定期举办的中国文物拍卖会以外,还聚集了包括中国在内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古董商。他们经营着几百上千家大大小小的拍卖公司、古玩商店、文物公司,经营项目全部都是中国文物。而在这些中国文物中,所占比例最大的则是出土文物。更为主要的是,在香港,文物买卖是公开、合法的。
庞胖子给记者讲述了将墓中文物带出境的办法:当时往来大陆、香港的货车很多,可以在货车上弄个夹层,一次可以带出一大批;或者找那种工艺品商,把文物混在其他青铜器工艺品中,也能带出去;最简单的是“人运”,对象是天天往来大陆、香港的普通居民、菜农、商贩,把小件的物品直接放在他们的包里,直接过关,一般没人会查。
而他讲述了“更绝”的一招:他还会自己跑到香港去买自己卖出去的东西。原因是在香港买卖文物合法,把这些走私出去的文物在香港买下,发票一开,申报过海关时再盖上“入关火漆”,便可以改头换面,成为合法的私有财产了,被盗文物自此便有了身份证,可以在国内拍卖会上合法拍卖,利润相当高。
在香港开古董店的中国文物鉴赏家丘小君告诉记者:这还不是这些青铜器的最终归属,大量的欧美买家会到香港来“选货”,那时价格又会翻几倍。香港,成为了文物走私的集散地和中转站,内地的文物到了香港,随后流散到了美国、日本、东南亚和中国台湾等地。现在香港中环的荷李活道和上环的摩罗街上,有着大量来自大陆的青铜器,品类和种类非常多,而这些,相当一部分来自山西。
国外博物馆里有山西馆 像青铜器这样的遭遇,在山西文物圈里并不是孤例。山西明清家具的遭遇与青铜器极其类似。
山西省收藏家协会副秘书长牛润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讲述了一段山西明清家具的流失史:上世纪80年代末,明清家具在欧美受到追捧。那时,山西本地从百姓到相关部门,还没有把明清家具列为保护文物,只觉得是实用品,充其量算工艺品。就是这时,北京、天津、河北的一些藏家蜂拥而至,一到周末,山西晋中的乡村中,到处都是收明清家具的外地人。“山西的明清家具全国最多,品相最好,尤其是明代家具,我当时也知道家具是宝,但当时咱们民间的收藏力量太小了。有一张床,当时9万元人民币能拿下,但就这9万元,大多数人拿不出来。今年5月,我在英国看了一场拍卖会,就是那张床,最后的价格是近380万元人民币”。牛润生说,当时没有人重视、也没有人研究,很多好的家具就直接当作木材在天津海岸装船运往了海外。
丘小君到过美国众多博物馆,“很多东西,比山西省博物馆或者说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东西都全,比如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里面就专门有山西馆,里面的文物众多,甚至有一堂完整的明清家具,一看款式就是山西流出去的……佛像、雕像、壁画,众多山西的文化史证,也都出现在国外的博物馆里。”
除了流失海外的部分,近几年来,随着国内收藏市场的升温,山西文物的部分流向由国外转向国内。“明清家具最明显,5年前,只要有第一手的信息,肯定是先通知北京、天津、河北的买家,因在《百家讲坛》讲家具蹿红的马未都老师,当年就多次来过山西,我也接待过。咱们自己留不住,都让人家给买走了。”牛润生无奈地说。在珠海的三乡镇,曾经是全国古家具的集散地,他们把从全国买来的古家具重新修整包装,再转手卖出,这其中,山西家具占了很大的比例。
“这些年,古家具已收不到了,都卖完了”,在晋商故里平遥,一位文物保护单位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晋中的几个著名民居中,摆放的不少是南方明清家具仿品。
文物保护还需各方协力 在青铜器出土较多的吕梁市石楼县,文物保护资金贫乏,县文物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保护资金具体缺口多少得等到2011年年底第三次文物普查结束后方能确定。而现在,他们的预算一年才两万元。“相比巨大利润刺激下疯狂的盗墓,这点钱不值一提,但我们是贫困县,确实没钱啊!”这位负责人很苦恼。记者采访了解到,当地公安部门为打击盗墓行为,想发展“线人”、有奖举报,但寥寥奖金的结果是群众报案寥寥无几。
牛润生说,山西收藏人数虽多,门类虽繁,但大都不精,属于杂类,文物价值不高、藏品档次不高,古玩经营者甚众,但缺乏行业领军者,认知水准也很有限。他希望近期在收藏品市场崛起的山西富豪们,能多关注具有本省地域文化的文物,为保护山西文物出把力。
丘小君在世界各地考察过多个国家的文物保护,他认为,山西不妨学习一些外国的文物保护经验,国家没有能力确保文物不流失,就给私人博物馆和企业文化博物馆留下一些空间。在日本,一些大企业通过艺术品的收藏和展览,一方面作为长期投资,一方面还可以宣传企业文化。(刘斌) (来源:山西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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