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物理战拓展至心理战(图)

　　刘戟锋，国防科技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军事技术哲学专家，湖南省首届优秀青年社会科学专家，全国优秀理论工作者，“国际科学与和平贡献奖”获得者。

　　战争得益于物理学，也受制于物理学。对物理战进行“检讨”，可以发现它存在三大困境：作战对象偏转、作战时空受限、作战耗费飙升。

　　信息化战争已拓展到了认知域。心理战的本质是精神信息对抗，因此，加强信息生成技术、信息传送技术及信息影响技术研究，对赢得未来战争至关重要。

　　记者：

　　您在最近出版的《从物理战到心理战》一书中提醒人们应该跳出物理战的现有模式，对战争与科学的关系进行必要的反省。自古以来，战争与科学一直是相伴相随的呀？

　　刘戟锋：

　　没错。翻开人类军事斗争的历史，战争从一开始就与科技结下了不解之缘，科技对军事斗争起着推波助澜的巨大作用。从古至今战争的演变，就其与科技的关系而言，也可以称为物理战。因为科学的研究对象是现象，在所有自然现象中，物理现象最简单，也相应地，物理学最发达。自阿基米德以来，人类重大的科学成果，主要出现在物理领域，人类应用科学的历史，主要是物理学的应用史。物理学成果在军事领域的广泛应用，推动着战争手段的急剧更新，催生着战争思想的竞相绽放，引导着战争模式的快速演进。

　　记者：

　　如此说来，物理学成为所谓的带头学科，也是符合人类思维由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规律的。

　　刘戟锋：

　　但是我们应该看到，物理学主要是着眼于能量的开发，它应用于战争，导致的也只能是力量的抗衡。工业革命之后，人类所从事的战争，基本上都是打装备，从大炮巨舰主义的兴起到坦克战、导弹战、电子战、空中打击，乃至星球大战，贯穿其中的核心思想就是拼装备、打金钱，这就是物理学成果大量用于战争的必然结果。现在的信息化战争也主要是物理信息战，光电对抗、精确制导、定点打击、红外遥感等等，无不都是物理学成果的广泛应用。

　　记者：

　　这就是您提出跳出物理战的现有模式，对战争与科学关系反省的缘由？

　　刘戟锋：

　　按照辩证法的思想，有所得必有所失。战争得益于物理学，也受制于物理学。对物理战进行“检讨”，可以发现它存在三大困境：作战对象偏转、作战时空受限、作战费用飙升。

　　作战对象偏转。战争的目的在于“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在物理战的情境下，消灭敌人就是从肉体上进行摧毁。为此，人类不断提高武器杀伤力和自身的防护力。由于防护能力的增强，直接消灭敌人变得越来越困难，这就迫使交战双方由消灭敌人变为摧毁物体，通过摧毁物体，间接达到消灭敌人的目的。作战对象由人转向物所造成的后果是违背战争初衷的。

　　作战时空受限。由于物理学的发展，战争由陆地拓展到海洋；进入20世纪，战争进一步向空中、太空和电磁空间延伸，作战半径、作战范围、作战样式空前扩张。但是，迄今为止，交战双方都没有超出物理时空的范畴，因而也受到物理时空的局限。

　　作战费用飙升。在物理战中，破坏几乎成为一条战争法则，被军事理论家和指挥者大加推崇。据统计，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军每天平均消耗费用为1.94亿美元；越南战争时为2.3亿美元。海湾战争中，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耗费640多亿美元，其中“沙漠风暴”43天消耗470亿美元，平均每天消耗11.2亿美元。再从歼灭一名敌兵的成本来看：据估算，拿破仑时期消灭一个敌兵花费3000美元，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成本上升到2.1万美元，二战时为20万美元，朝鲜战争时要花费57万美元，马岛之战时高达285万美元。而伊拉克战争，美军每歼灭一名敌兵的成本高达600万美元。它使战争已成了贵族式的决斗。

　　记者：

　　为了走出物理战的困境，人们应该如何重新认识战争与科学的关系？

　　刘戟锋：

　　20世纪下半叶以来，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已呈现出多方称雄的局面。物理学早已不是一枝独秀。在自然科学领域，天文学、地理学、生物学和医学狂飙突进；在社会科学领域，经济学、管理学、心理学和法学如日中天；在交叉学科领域，系统学、信息学、协同学和突变论异军突起……现代科学技术的兴盛和繁荣，必然会引起科学与战争关系的改弦更张，依旧情有独钟于物理学及其工程与技术的做法，不过是屈从于思维的习惯与定势，已成为自牛顿以来机械论在军事领域的翻版。

　　记者：

　　那么，国际上特别是一些军事强国对这个问题怎样认识？

　　刘戟锋：

　　战争的最终目的是使敌方屈从于我方的意志，即从精神层面上制服对手。这就意味着，光有物理战远远不够，未来战争在目前的物理战的思路上，必然要向心理战拓展。美国国防部在向国会提供的《网络中心战》中强调：要理解网络中心战与普通战争的差异，必须理解信息化战争的三个域———物理域、信息域、认知域及其相互关系。显然，信息化战争已拓展到了认知域。美国提出这一概念就是试图突破物理空间的局限，实现所谓的感知操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理战、舆论战、法律战，也可以概括为精神信息战。物理信息战只是信息战的初步形态，精神信息战才是信息战的最高境界。从物理信息战向精神信息战拓展既是现代军事斗争的需要，更是未来战争发展的必然。当然，精神信息战不是对物理信息战的否定，而是对它的拓展。

　　记者：

　　我们应该怎样从物理战困境的反省中，挖掘并充分发挥心理战的功能？

　　刘戟锋：

　　其实，物理战的三大困境也就是心理战的三大优势。首先，心理战利用非暴力性的手段，以达成政治目的和军事目的，从而实现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全胜，使得两千多年前孙子所倡导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成为可能。其次，心理战以精神信息为武器，拓展了物理战的空间，并延伸至人类的认知域，使得政治作战成为全维度、无间歇的作战行动。第三，心理战与物理战的杀人毁器、攻城略地不同，主要是从情感、精神、意志上瓦解、征服甚至同化对方，不但投入小，损失小，风险低，其作战效益更具有可传递、可渗透、可放大的特征。

　　记者：

　　如果说从物理域向认知域拓展是未来战争的一种发展趋势，您认为当前心理战呈现一种什么样的发展态势？

　　刘戟锋：

　　我认为，心理战的本质是精神信息对抗，一种以精神信息为武器，以人类心智为对象的双向活力对抗。其过程有三个主要环节，即信息生成、信息传送及信息影响。与之相应产生三项技术：信息生成技术、信息传送技术及信息影响技术。信息生成趋向隐蔽化，信息传送趋向精确化，信息影响趋向大众化，是当前心理战的发展态势。对此，我们有必要重视心理战信息生成技术研究，加强心理战信息传送技术的开发，关注心理战信息影响技术的进展，拓展我们的创新思路，准确把握未来战争的发展趋势，以推进中国特色军事变革的深入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