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物质”潜行与曝光始末
三鹿的三次会议
边长勇
几天前的清晨,石家庄三鹿乳品二厂门对面,卖小吃的老太太正在等生意。
她的生意很清淡,对面的工厂虽已有工人上班,可她身旁没有几位顾客。
此时的三鹿前董事长田文华,正在石家庄第二看守所中忏悔。她认识到“当初的决策与法律违背”。那么,三鹿是如何作出让很多人后悔终生的决策呢?
5月会议:意识到出事了
2008年3月始,南京鼓楼医院泌尿科外科医生孙西钊就陆续接到南京儿童医院送来的10例泌尿结石样本,这种饮用三鹿奶粉导致结石的婴儿在北京一家医院中已很常见。
此时,三鹿前副总经理王玉良获悉此事。从2007年底三鹿就开始接到消费者类似投诉。发现问题的三鹿一直和消费者“悄悄”沟通,在三鹿集团向法庭出示的证据中发现,其共付出118万元患儿检查费用。这与三鹿停产后患儿检查费用无关。
不过,当时的形势并没有让三鹿意识到危险的巨大,因为直到2008年5月中旬,这一问题才提交到三鹿经营班子会议上。田文华在供述中称,5月时,病例报告已开始呈现上升趋势。三鹿找到当时的医院了解情况,也不能证明患儿肾结石一定是三鹿奶粉导致的,结石高发区、喝水少等都能导致结石发生。
据田文华回忆,当时参加经营班子会议的人有很多,总经理、副总经理、部分董事以及两个顾问。会议决定成立几个小组,王玉良负责质量排查,三鹿前副总经理杭志奇负责加强奶源监管。会议“要求各小组立即展开工作,每两周召开一次会议,听取各小组的汇报,有问题的要立即解决。”田文华在供述中称。
另外,还有两名副总负责与消费者和媒体沟通,用广告削弱媒体影响等。一位副总在证言中说:“田文华对我说,媒体出问题,就是我的问题。”另一副总刘承德在证言中承认自己负责法律事务。
尽管真相几个月后才大白,可杭志奇这样回忆当时三鹿高层的心理状态:其实这时候作为厂里的领导都明白,是奶粉质量出了问题,但不知道具体原因,我们主要考虑企业的发展和影响,所以即使明白是质量出了问题,也没有及时停产并召回相关产品。
此后,三鹿开始施行“人盯奶厅”,用广告平息媒体报道、质量排查。
公心而论,三鹿的质量排查并非不严格。三鹿将自己的样品6次送到北京、上海、天津等多家权威机构检测,结论都为合格。湖南、江苏等监督检验机构还对市场上三鹿产品进行抽查,结论也都是合格。从2008年5月底,三鹿开始对40多种原材料全部进行排查,包括配方、含量等,结论也都是全部合格。
直到6月的一天,“具体日期记不清,领导小组在二楼会议室听取工作汇报,告诉我们其他指标没问题,只是非乳蛋白氮含量高,但不知什么原因。”田文华在供述中称。
进入7月后,“结石宝宝”病例报告进入高发期。甘肃兰州一家医院,上半年就收治患肾结石婴儿16例,月龄大多为5~11个月,病儿病情重,部分患儿已经发展成为肾功能不全。江苏、陕西、山东、安徽、湖南、湖北、江西、宁夏、河北、上海等地都已有病例报告。
这才引起越来越多的重视。7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三鹿一位高管受到一位部委背景知名技术专家质问,甘肃的事情是不是三鹿添加了什么东西导致的?他的回答是:大企业都不会。
随后,各处病例报告越来越多,甘肃1名病例报告死亡。没有指名的相关报道也开始出现在媒体上。
“我越来越着急,就让他们找权威机构查一查。”田文华说。
7月送检:送检样品要保密
据三鹿技术干部李朝旭证词,2008年7月下旬他去上司王玉良办公室,王玉良正准备将样品送到北京检验。此前几天,他们上网发现2007年宠物食用含三聚氰胺狗粮导致死亡的新闻。
李朝旭告诉王玉良,不必大费周折去北京,位于石家庄的河北出入境检验检疫局检验检疫技术中心就能检验。于是,李朝旭就开始联系检测事宜。
第二天,李朝旭和另一位技术干部张志国送检。王玉良特意嘱咐,这事一定要保密。因此在送检包袱上没有写三鹿产品。登记时,他们声称这是市场打假取回来的样品以及从山东等地得到的原料奶。
2008年7月26日,经过初步检测发现确实含有三聚氰胺,李朝旭将此消息告知王玉良。31日检验报告已正式形成。不过检验方要求提供产品生产者名称等信息,否则不给报告。经过一番协调,8月1日三鹿才拿到检测报告。
8月1日,在外出差的张志国通过同事听说了报告的事,他的反应是:赶快告诉另一位技术干部并向王玉良汇报。同事告诉他,王玉良已获悉此事。晚上,他接到王玉良电话:赶快回来。8月2日,在得到通知后其又赶往上海购买试剂盒。
而那时,三鹿集团的全体高层已度过慌乱的一夜。
8月1日会议:这是大事,要保密
8月1日傍晚5点后,田文华的日子中没有了“轻松”二字。
傍晚6点,在田文华的主持下,三鹿集团会议室中经营班子扩大会议开始进行。王玉良通报了检测报告,并将自己通过网上搜索到的资料告诉大家,三聚氰胺是一种怎样的物质,有怎样的危害。
多日谜团终于揭开,这个消息不知在与会者中引起多大反响,但此次会议直至次日凌晨4时结束。会议决定封存库存产品,以换货形式用不含三聚氰胺产品召回问题产品。同时,田文华还明确要求,这是大事,要保密。因此,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内,三鹿很多中层干部也只知道“非乳蛋白氮”或“A物质”,直至9月11日晚公开曝光后,才知道“A物质”和三聚氰胺是一回事。
杭志奇也回忆说,当时这件事要求严格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混过去就是对我们集团最好的保障方法。”
8月2日9时,三鹿董事会会议召开,会议采用电话会议形式,因为几名外方董事远在上海。据会议参加者回忆,经营班子会议决议被通报给新西兰董事会成员,他们表示同意这些措施并形成决议。在此次会议上,杭志奇还特意提到田文华不让做会议记录,她就是怕秘密泄露出去。
不过在法庭质证阶段,田文华对不让做会议记录予以否认,对保密的事“记不清楚”了。
当天,三鹿还向石家庄市政府和新华区政府汇报。据《财经》报道,8月2日下午5时许,政府官员来到三鹿,三鹿产品召回的提议遭到反对。29日,三鹿再次向石家庄市政府进行书面报告。而且,三鹿还曾向石家庄有关职能部门建议,加强奶源监管,严控相关化学物质生产销售,追究不法分子。
8月13日会议:打破底线
8月3日,三鹿奶粉停产。
同时,三鹿技术人员被要求研究检测方法,也被要求“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检测三聚氰胺的”,“给下面的样品也没有名称”,同时“被要求重点检测乳品三厂原料奶”。乳品三厂为婴幼儿奶粉加工厂。
三鹿还通过杭志奇妻子的公司购买三套三聚氰胺检测设备以及200多套试剂盒。“我们不仅没赚到钱,还因为给三鹿培训技术人员赔了几千。”杭志奇妻子证言显示。当她向杭志奇抱怨时,杭志奇回答说,都这时候了,就别计较这个了。
8月5日,三鹿又开始恢复生产小包装奶粉,8月6日检测合格。不过三鹿一直没有停止液态奶产品的生产,田文华的理由是不想让三鹿损失太大。
不过,用合格产品换货存在很大市场压力。
据田文华供述,“杭志奇和王玉良等人问外方董事,能否用库存奶粉中(三聚氰胺)含量低的产品换购含量高的产品,外方董事提供一份欧盟标准,通过此标准他们得知每公斤含20毫克(三聚氰胺)是安全的。当时杭志奇向我进行了汇报,并让传递详细标准,过了一两天,外方董事传过来一份标准。”
值得一提的是,在8月1日之后恒天然专门派人参与、协调问题奶粉的处理。
8月12日,田文华等讨论三聚氰胺安全标准。田文华建议定在每公斤15毫克,王玉良建议定在每公斤10毫克,三鹿安全标准由此形成。
8月13日,三鹿集团召开经营班子扩大会议,并确定换货方案,用三聚氰胺含量较低产品换较高产品,会议参加者包括十几名三鹿高层。
8月15日,三鹿董事会会议召开。田文华供述称,外方没有要求公开曝光,只是有些担心。此时一位董事提出一个理由,得到董事会成员正面响应,一个董事说:“这个理由好,可以这么做。”田文华还认为,外方完全参与三鹿奶粉事件管理,应当承担责任。本报记者多次联系恒天然,恒天然表示不愿提供评论。
8月18日,三鹿集团下发召回通知,不长时间内,他们从消费者手中回收价值1795万元的奶粉,从经销商那里回收2.6亿元产品。但这些并未阻止三鹿走向灭亡。在不断曝出的“结石宝宝”案例面前,三鹿却一直编织谎言来掩盖一切。在9月11日上午,三鹿相关人士还表示三鹿产品合格,拒绝透露已经在40多天以前就知晓的三聚氰胺真相。
9月11日晚,三鹿三聚氰胺真相大白于天下。9月17日,田文华被刑事拘留,开始了三个多月的“反省”。12月31日清晨,田文华碰到了被担架抬下车的王玉良,此前他曾因内疚而跳楼自杀未遂,田文华顿时泪流满面。在法庭上,她回想起过去的一切,“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表示“愿接受法律的惩罚”。第一财经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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