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郴州艰难重建 腐败窝案2年后仍为百姓谈资

　　郴州，一个湖南南部边陲小城，接近粤北，因矿权混乱和腐败窝案，一度震惊海内外，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时至今日，腐败窝案过去已两年有余，在渐渐消散的阴影和民众涵义复杂的眼光中，郴州，在固有资源和时代机遇的抉择中，艰难地变革前行。

　　腐败窝案过后的郴州

　　时代周报记者 孙勇杰 发自郴州

　　2008年12月21日，岁末，郴州街头，依如大多数内陆小城，安详平静。

　　冬日的斜阳里，超市门口密密麻麻的小摊上，摊主一张张通红而朴实的脸庞，被寒风雕刻出蜡塑般的质感，时光随着冰糖葫芦、葡萄干之类的叫卖声，一寸寸地划过小城的躯体。

　　一切如此平常。

　　但是，毕竟这是郴州。街头偶尔响起的鞭炮声，让人不由得想起两年前“举城狂欢送贪官”的场景，不经意间勾起民众心头渐渐散去的记忆。

　　又是一年爆竹声

　　“两年前，曾锦春倒台当晚，全城都是鞭炮声。”2008年12月11日，曾被曾锦春“双规”了8天的民营企业主彭北京说。

　　当年的诸多文字，记录了那个欢庆的时刻。

　　2006年9月19日，下午4时许，时任郴州纪委书记的曾锦春，以及他的妻子、司机分别从两个地方被湖南省纪委带走。

　　一个多小时以后，曾锦春倒台的消息，就以快得出奇的速度，在这座湖南地级城市传遍了大街小巷。

　　傍晚，郴州北湖区国税局附近，庆贺曾锦春倒台的鞭炮响了10余分钟。次日，郴州市区鞭炮声此起彼伏，当晚，不时绽放的烟花映红了夜空。

　　20日，郴州下属的宜章县街头，欢庆贪官倒台的人群堵塞了街道，有人打出“感谢党中央为郴州人民除害！”的横幅。

　　2006年岁末，“曾矿长”曾锦春的倒台，标志着轰动全国的郴州腐败窝案，接近尾声。

　　在曾锦春倒台之前，两年多的时间内，郴州副市长雷渊利、市委宣传部部长樊甲生、市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主任李树彪等多名官员因腐败倒台。

　　而郴州官场畸变的祸首市长李大伦，于2006年6月倒台，湖南相关部门《关于李大伦案初步调查报告》中，涉及官员、商人多达158名，创了腐败案牵涉之广的一个纪录。

　　“外界人无法了解郴州当年的乱象。”上世纪80年代曾是郴州首富的彭北京说。这个率性的民营企业主，当年因为“不晓事理”，没有向曾锦春“赞助”一笔费用从而结怨，一度很无厘头地被“双规”了8天。

　　腐败窝案虽然已过去两年，李大伦、曾锦春等落马贪官的各种版本的故事，依然在这座城市里口口相传，成为郴州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大伦“悠悠万事，工程为大”主导思想下留给这座城市的印记、“曾矿长”统一审批的混乱矿权、被腐败窝案撕扯得七零八落的政府形象，以及窝案后舆论看待郴州异样的目光，让这座城市和后继执政者，担负了太多的压力。

　　根据郴州当地媒体报道以及政府公开资料，在郴州窝案爆发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郴州政府对外发布的信息，廉政建设成为重要甚至是惟一的主题。

　　欲散还留的阴影

　　“这就是兴隆步行街，李大伦当年很是得意的商业中心。”现在，郴州人提起兴隆步行街，多少有些嘲笑的意思。

　　12月23日，这条跟郴州主干道平行的街道，隐匿在小摊贩的流动售货摊的背后。

　　据报道，当年李大伦是要求步行街的两头出头，是要“穿衣戴帽”的，但现在早已没了当初的光鲜。

　　流动摊点背后，两个理发店，像门神一样守候在步行街还算喧闹的西口，步行街最具时尚气息的中心转盘，也被下面凌乱堆积的杂物煞了风景。

　　即使在这样一个距离圣诞节很近的日子，附近的大超市、手机卖场已经打出了巨幅的节日打折广告，兴隆步行街依然有些冷清。

　　走在街上，一楼不少店铺，至今仍是没有租户的，显然，超前的商业中心，并没有强烈刺激郴州真实的消费增长速度。

　　有些萧瑟的步行街，成为主政7年的李大伦留给这座城市的一个缩影。

　　“客观地说，李大伦在搞经济上，还是有一套的，这个不该完全抹杀。”12月10日，郴州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说。

　　两年多以后，郴州城市建设的大致模样，依然保存了李大伦当年的框架。只是一场官场畸变，以及主导者的猝然落马，让这些曾经的“政绩”变得处境尴尬。

　　李大伦在任时，主推的工程主要是，“郴（州）资（兴）桂（阳）一体化”工程、郴州本市的“高科技产业中心”工程、“南延东进”工程，“西发工程”和“兴隆步行街项目”、“市政府移建工程”。

　　目前，前两项涉及宏观经济建设的项目，已经没有人提起，在郴州政府的官方资料里，也查不到相关的说法。

　　“南延东进”工程、“西发工程”和“兴隆步行街项目”、“市政府移建工程”，这四项当年在当地口碑颇差的工程，在郴州的市面上或多或少地还有那么点印迹。

　　除了兴隆步行街，坐落在郴州老城西南的市政府，以及附近的新城区，也是当初李大伦一手操作的。

　　郴州的新城区，跟国内众多地方城市政府新区建设、市政府移建工程一样，一片空旷的土地上，开出宽阔的道路，在当地而言算是豪华的建筑。

　　只是，一到晚上，这些新城区，都像一座华丽的空城。

　　根据报道，当年，李大伦将郴州的吏治、规划、经济、建筑各种权力全部集于一身，把矿产留给了曾锦春，两人“分工明确、互不侵犯”。

　　腐败窝案两人相继落马后，这些曾经高度集中的权力，又逐步回到按照行政体制拥有相关管理权的单位。

　　李大伦、曾锦春离去的相当一段时间内，郴州这座城市的规划建设都处于停滞状态。

　　在郴州民间，腐败窝案后郴州的主要执政者，博得了勤廉的政声。

　　“出了一群贪污犯以后，郴州这边几乎动都不敢动”，12月21日，郴州一名政府官员私下聊天中说，“稍有动静都可能被媒体盯上，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整个2007年，郴州是沉默的。

　　雪灾改变的形象

　　2009年1月，郴州市委宣传部主导了一场很是追赶潮流的“十大”评选，评选郴州2008年十大新闻人物、十大新闻事件。

　　在这场不大不小的评选中，15个候选人物名单中，年初那场雪灾中涌现的英雄人物占了三分之一还多。

　　“2008年初，严重的冰雪灾害，吸引了众多媒体到郴州采访，也给了郴州改变政府形象的机会。”一名湖南籍资深记者说。

　　2008年1月26日，湖南郴州遭遇暴风雪，市区曾一度停水停电，郴州一度成为黑暗之城。

　　根据郴州政府资料，1月26日下午，参加湖南省“两会”的郴州市委书记葛洪元、市长戴道晋，迅速做出部署，拉开了抗击自然灾害的序幕。

　　次日，郴州市各政府机关单位人员全部上街，跟老百姓一起清理积雪、救灾。

　　在长达半个多月的救灾过程中，郴州执政者多次到一线指挥，多名政府公职人员在救灾一线殉职。

　　“那场大雪灾，很多政府人员还是很替老百姓办事的，我们也都很受感动。”12月21日，在郴州做机械生意的老板刘成宇说。

　　一场意外的自然灾害，让经历了7年官场畸变，离郴州普通民众越来越远的政府官员，又一次走到了民众的身边。

　　“年初抗冰灾中，我们纪委干部冲在最前面，这很大程度上改善了纪委的形象。”2008年末，在曾锦春阴影下，一直极其低调的湖南郴州纪委书记刘光跃对媒体说。

　　“一场大雪，洗去了腐败窝案留给郴州民众的阴影，或多或少的。”一名曾因报道郴州腐败窝案而长期关注郴州的湖南籍记者说。

　　根据郴州政府资料，2008年初，抗击雪灾的经历，郴州政府形象得到了明显改观，也增强了郴州执政者施政的信心。

　　2008年初，获得上下肯定的郴州政府，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走出腐败窝案的阴影。

　　积极对接珠三角

　　2008年初，“珠三角”地区提出产业转移的思路，作为距离“珠三角”最近的湖南下属市区，郴州很明确地提出了积极承接产业转移的口号。

　　承接产业转移，成为贯穿郴州2008年的经济发展思路。

　　根据郴州日报报道，2008年一年内，郴州先后出台了《关于加快主动承接珠江三角洲等沿海地区产业转移的意见》、《关于加快对接珠三角推动郴州又好又快发展的决定》、《关于加快承接沿海加工贸易产业转移的意见》、《重大招商项目“一事一议”暂行办法》等政策性文件。

　　“郴州在主动对接珠三角产业转移后，将成为全国加工贸易产业转移承接示范区。”2008年12月，郴州市委书记戴道晋说。此前一个月，他的前任葛洪元上调担任省纪委副书记。

　　据报道，目前郴州市已承接“珠三角”产业转移项目119个，占全市引进项目的72％。

　　比起大张旗鼓的经济转型，郴州政府试图改变城市形象、施政方针的努力，就显得低调得多。

　　在官方资料中能查到的，近期郴州政府主导的城市项目仅有两个。

　　2008年底，郴州市文化局图书馆、博物馆开始招标。

　　爱好写诗、有“官文人”之称的李大伦主政7年，酷爱城市建设，却没有给这个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建设一个图书馆。

　　据报道，2009年，郴州市将投资6000万元，建设市科技文化发展中心，即演艺中心。

　　在涉及这两个建设项目的资料中，几乎都明确提到了“要建人民满意的工程”。

　　2008年12月，郴州市政府以50万元招聘政府高级雇员，作为一个新的尝试，引起高度关注。

　　在最初版本中，面向“全球”、招聘“政府副秘书长”的公告引起的强烈反响，让郴州市的决策者们始料未及。

　　“我们当初根本没有做这个准备。引起的轰动这么大，或许是因为郴州市的知名度高吧！”12月8日晚，郴州市政府秘书长袁佳游对时代周报记者解释时，自己都笑了。

　　在那场短暂的风波中，郴州市的相关领导先后对记者表示“招聘只是从人才需要出发，对政治上影响不大”。

　　但是，这次招聘依然被看作郴州政府在经历7年畸变之后，经济、政治两个层面上进行重建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能源型城市的痼疾，李大伦治下的7年畸变，郴州的问题还很多。”12月11日，郴州煤炭系统的一位退休干部说，郴州艰难的变革，还仅仅是开始。　　

　　郴州地理

　　郴州市位于湖南省南部。地理坐标为东经112°13′～ 114 °14′，北纬24 °53′～26°50′之间。市区距省会长沙350公里，距衡阳市150公里，距永州市260公里，距株洲市289公里，距广东省会广州市393公里，距江西省赣州市364公里。郴州市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湖南的南大门，粤港澳的后花园。

　　1984年12月17日，经国务院批准，撤销郴州地区，设立地级郴州市。现辖两区、一市、八县，分别为北湖区、苏仙区、桂阳县、宜章县、永兴县、嘉禾县、临武县、汝城县、桂东县、安仁县、资兴市。全市总人口458.24万人。　　

　　福城艰难的重建

　　本报记者 孙勇杰 发自郴州

　　“痛定思痛，近几年的频频大事，在郴州人民的身上割下一道道的伤痕。”2008年初雪灾过后，一个郴州籍网友在博客发表一个《为什么受灾的都是我—郴州人》的帖子中写道。在这个引起不少网友关注的帖子中，笔者饱含深情地质问，为什么受到伤害的总是郴州人？

　　郴州，2000多年前，由秦朝设为郴县，“郴”便成为这个城市独有的名字，唐宋年间，曾留下诸多名将、文人的足迹。

　　然而，近些年，郴州连绵的天灾人祸，给这个资源丰富、又称“福城”的城市，蒙上了一层重重的灰色。

　　2005年，“全国住房公积金第一案”案发，原郴州市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主任李树彪贪污、挪用上亿元公积金，从1999-2004年，出入澳门豪赌殆尽8000万元。

　　2006年底至2007年，连绵的李大伦、曾锦春腐败窝案，十几名郴州高官相继落马。

　　2008年初，郴州遭遇雪灾，停电数日。

　　近四年里，连续不断的灾祸，让这个处在湖南东南“边陲”的小城，持续占据了国内新闻版图的重要位置，也让郴州民众的心灵受到一次次的重创。

　　据报道，1999年，李大伦到任时，煤矿利润微薄，郴州市政府还要动员人去开矿。然而，到2002年，煤矿利益的逐年暴涨，小煤矿在郴州呈现出了失控的态势。

　　2002年，曾锦春开始借用权力，掠夺、侵占矿产资源，让已经失控的混乱矿权监管，走向了更加诡异的路线。

　　此后，李大伦等治下4年，郴州靠矿产资源迅速增长的GDP背后，矿权的混乱，逐渐波及到了郴州社会的各个领域。据当地官员介绍，“曾矿长”的倒台，近年各级政府对安全生产监管的加强，郴州矿权之乱已有很大改观。

　　然而，能源型城市的弊病，并不是郴州能够彻底改变的。

　　“煤矿的事，搞不清了。”去年12月13日，郴州的能源产地之一资兴市一名矿主说。

　　“现在郴州要‘重建’，是件好事情，但是能走多远现在还不说。”去年12月21日，熟悉郴州情况的一位当地资深记者说，承接产业转移，毕竟是仰仗珠三角鼻息的发展方式。

　　在郴州人眼里，作为一个能源型城市，解决矿产资源的合理分配问题，才是福城变革的根本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