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回声
龙 飞
曹禺喜欢音乐，对旋律与节奏有着极其特殊的敏感。童年时代，他住在天津意租界二马路“万公馆”时，就非常爱听从远处传来的法国教堂的钟声。有时候他还特地到教堂里，专门聆听教堂的音乐。但他从未刻意研究过这门艺术，而仅仅是随意欣赏，凭着自己的直觉去感受，去体会，并陶醉在那美妙、深邃的意境里。音乐能抚慰人的心灵，激发美好的感情。
随着自身音乐素养的逐步提高，曹禺在写作中也善于运用音乐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某些意图。
处女作《雷雨》的原著有“序幕”和“尾声”，可是后来演出时一般都被删掉了。在序幕里，背景音乐是巴赫的《b小调弥撒曲》，作者是想把观众带到遥远的过去。尾声中又响起这支乐曲，也是为了再把观众带回到一个更古老、更幽静的境界里。曹禺说：我写的是一首诗，一首叙事诗，这诗不一定是美丽的，但必须给读诗的人一个不断的新的感觉。这固然有些实际的东西在内（如罢工……等），但决非一个社会问题剧。在许多幻想不能让观众接受的时候，追到非常遥远的过去，让观众像是听神话，听故事似的，来观看我的这个剧目，所以我不得已用了“序幕”和“尾声”。
1934年，在巴金的关怀下《雷雨》发表了。曹禺从北平回到故乡天津，执教于天津女子师范学院外文系，在此期间他完成了第二个剧本《日出》。两年后，即1936年8月，他便到南京国立戏剧专科学校执教。在天津最后半年的生活里，他有一件无法忘怀珍贵记忆，那就是在这年年初，观赏了俄罗斯著名男低音歌唱家夏里亚宾来津举行的独唱音乐会。
夏里亚宾1873年出生于俄国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中，只读过几年小学。他以顽强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终于成为世界著名男低音歌唱家，至今尚无人能与之匹敌。他天赋很高，又十分勤奋，十月革命前他的艺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唱、作俱佳，成功地创造了一系列令人难忘的舞台形象。
1918年，夏里亚宾是第一位被苏维埃政府授予“人民演员”光荣称号的艺术家。他于1922年出国演出。本来他是要返回祖国的，但由于种种原因他无法再回国。旅居巴黎期间，他在俄罗斯教堂院里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俄罗斯妇女带着几名残疾儿童在行乞。这一情景使他心中非常难过，随后通过一位神父向当地俄罗斯难民捐款5000法郎……
后来，夏里亚宾因莫须有的原因被撤销了“人民演员”的头衔，他感到痛苦万分。好友高尔基一再劝他回国，但他对回国后的一切没有信心。有国不能回，夏里亚宾只好继续周游世界。就在这一时期他前来我国举行演唱会。1935年12月至1936年1月间，夏里亚宾先后在哈尔滨、上海、北平和天津四大城市举行独唱音乐会，受到广大中国观众的热烈欢迎。
曹禺对夏里亚宾这个名字早就熟悉，并知道夏里亚宾与高尔基是同乡、挚友，童年和少年时代有着相同的苦难经历。高尔基这样称赞他的好友：“夏里亚宾--只要一念出这位杰出歌唱家的名字，每个俄罗斯人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伟大的民族自豪感！”这句话给曹禺留下深刻印象。
在南开中学读高中时，曹禺有幸聆听过夏里亚宾的唱片。那浑厚、悲怆的声音使他心灵战栗。
记得是在一天下午，张伯苓校长的胞弟，当时任中学部主任的张彭春先生通知全体学生到大礼堂去。学生们以为又是张校长要讲话啦。可是那天张校长没有来，只见九先生（张彭春的雅号）手里拿着一张唱片，讲台上放着一个留声机，大家猜不透今天要开什么会。当全体学生坐好后，九先生开口了：“今天请大家来听一支歌，歌名叫《伏尔加船夫曲》，是由当今世界最优秀的俄罗斯男低音歌唱家夏里亚宾演唱的。”然后九先生简略地介绍了船夫们唱歌时的自然背景，把学生们带到歌曲的境界中去。这时全场鸦雀无声，收音机开动了，歌声由远而近……听众仿佛看见波涛汹涌的伏尔加河，载着沉重货物的船只和那些步履艰难的纤夫。纤夫们唱着悲壮的歌儿来了，来到人们面前，然后又拖着货船吃力地走了，渐渐远去，歌声也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完全听不见了。唱片播放完毕，九先生宣布散会，可是曹禺和同学们没有动，他们还痴痴地陶醉在夏里亚宾的歌声里呢。
夏里亚宾的名字从此深深镌刻在曹禺心里。
1936年新年伊始，曹禺得知当代歌王要来天津开独唱音乐会的消息时，兴奋得心花怒放。夏里亚宾还未抵达天津，他便急着去买票，10块钱一张票在那时是相当昂贵的，可是他一点儿也没有犹豫。
音乐会会场设在英租界著名的耀华学校礼堂，那里的设备相当考究。众多文艺界人士和音乐爱好者纷纷前往观摩学习，后来成为艺术大家的沈湘也怀着急切、崇敬的心情前去聆听。音乐会上，夏里亚宾演唱的曲目有《跳蚤之歌》、《波斯恋曲》、《老班长》和《两个掷弹兵》等名歌，而《伏尔加船夫曲》则是压轴节目，这是他唱遍世界的一首歌。
深沉、粗壮的《伏尔加船夫曲》原是一首古老的俄罗斯民歌，经过这位大歌唱家的天才处理，艺术形象更加完美。从夏里亚宾的演唱中，可以听到纤夫们的沉重步伐、他们的呼唤和内心的力量，甚至能听出他们拖着货船由远而近，又由近走远的情景。钢琴伴奏加强了纤夫们重重的脚步声，并可在低音区连续的三连音中听见伏尔加河的滔滔奔流，气势壮阔、磅礴。夏里亚宾那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征服了广大中国观众，人们在不知不觉中被歌唱家带入一个他所营造的艺术境界里……
观赏完大师的独唱音乐会，曹禺发出这样的感叹：“夏里亚宾唱得深沉，浑厚，有力，令人神往。我从来还没听过这么美妙绝伦的歌儿。西洋音乐对我的生活和创作都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各种艺术门类都是融会贯通、相互影响的。曹禺正是从各类艺术中汲取丰富养料，才造就了他伟大戏剧家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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