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9-01-19 02:20来源:山西新闻网 山西日报 进入论坛 手机读报
家父2008年农历十月二十九下午5时25分驾鹤西去,悲痛万分,夜不能寐,不胜唏嘘之至,以文掩悲,寄托哀思!
我敬爱的父亲:您怎么不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啊!这几天来,生离死别的痛苦全家人是饱尝了。
农历十月十八,我回来同您和母亲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我说要动身去太原,您坐在沙发上连连说了两次您身体不行了。当时我把您的话当作是对我离家的不舍之情。我在路上还祈祷您活到九十岁以上,万万没有想到您突然离开了我们。母亲把我送到大门外,回家后,您老泪纵横地说:您临终前是见不到我了。这是母亲这几天告我的。我离家后就到了中央党校学习,电话中得知您精神不好,饭量也减少,就从外地请医生给您会诊、输液,母亲和哥哥告我说您输液几天后明显好转,我心遂平。在农历十月二十九下午,儿子李杰打电话告我,说您病情严重,提醒我应马上回家。5时35分,我在党校到机场的路上接到弟弟的电话,虽然弟弟没说什么,但凭我和您血脉相连的感应,是您的吉凶牵动着我的神经,连着我的细胞,我突然意识到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心急如焚的我两次改乘提前返并的班机,当我携妻子、儿女从太原乘车回到家中,已是晚上11时许,见到的已是仙魂远逝的您。您魁梧的身躯静静地躺在床上,我肝肠寸断,跪在床前,抚摸着您的面颊和厚大的两耳,痛哭失声。母亲把我的手拉过去,让我握着您余温未消的左手,我紧握着久久不愿放开,就像父子亲情难以割舍一样。我一次次擦去眼泪,又一次次痛哭不已。您青少年时期与苦难抗争,中年时为工作奔波,老年仍为儿孙操心,确实是太累了。您熟睡了,睡得很沉、很沉,睡得和您八十六载的人生一样,是那么端庄、慈祥。您驾鹤西去了,走得是那么匆忙,冥冥之中还给母亲说等我回家看您。可是现在,我再也见不到敬爱的父亲了,再也听不到您的谆谆教诲了。呼唤,泪水;泪水,呼唤。我有时不相信我的视听,有时也有过幻想。父亲呀,谁知这一别竟成永诀,让儿何堪以承这终生之憾。一天、二天、三天……七天,按照老家的风俗和习惯,在家人和亲戚为您烧纸、叩拜之后,在星斗满天的时分,我们强忍住泪水流淌,缓缓地为您“盖棺”。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明白:泪水只能表达感情,但不能让您重新站立在我们面前,痛苦的泪水应化作对您崇高一生的追思。
父亲,您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多数年华是在人生的逆境中走过。奶奶在您九岁时去世,您幼小的心灵遭受了人生最大的不幸。您说您有一个胞弟,也在小时不幸夭折。日寇侵占岚县后,伪村长强迫您当壮丁,但您不服被日寇关押。那时的您——我可怜的父亲只有十八岁。这几天,全家人在您的自传中看到您对这段苦难的描述:“没有一天不受到野兽们的毒打,在这样的铁蹄蹂躏下,过了近两个月的牛马生活,才释放回家。”在被关押期间,您先是绝食,后被日寇禁食,偶靠同乡偷偷给一点饭支撑。在您奄奄一息之际,是爷爷花五块银洋送人,才使您得以获救。回家时,爷爷赶着骡子去接,伤病和饥饿交加的您却无力去骑,是爷爷骑着骡子抱着您回到家中。回家后,您伤病刚愈,又腿受风寒,加之为避役藏身,终日持杖而行三年之久。1945年,家乡解放,您“才跳跃地扔了拐杖”。您的自传,现在由我珍存起来了,因为看到您的手迹就如同见到您、如同听到您的声音。夜深人静时我常常翻阅,每次翻阅,手都在颤抖,心也在颤抖。我清楚您的这段自传是您用血和泪写成的。对于这一段苦难的经历,我们弟兄和母亲过去怕您伤感,从不向您提及,只记得在我上小学时您说过:“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愿当亡国奴。”我进入中学时代后,随着爱国主义的教育,倍增对您的无限崇敬!您这种宁死不屈的精神,不正是我们民族精神的体现吗?您从小缺少母爱而愈加充满对祖国母亲的热爱。坎坷的人生也铸就了您坚强的性格,这种性格体现到您老人家终生。
父亲,您是一位有孝心和爱心的人。从我有记忆起,您每逢春节前都要把买好的烟酒和猪肉给爷爷送去。大年初一的一大早,您都要带我们去给爷爷拜年,而每次拜年都要领我们恭恭敬敬地给爷爷磕头。平时您回到家里改善生活时,都要请爷爷到家里吃饭。爷爷嗜酒,您都要让母亲把酒热好,给爷爷一杯一杯斟满。酒席饭间从家事到国事和爷爷谈论不停。爷爷九十岁高龄去世,临终前年近古稀的您同叔叔们一直守候在身旁。爷爷去世后,奶奶作为您的继母,由您和二叔主动承担生活费用,并按月支付。您常说:“虽然没有吃奶奶怀中的奶水,但是靠吃奶奶手中的饭长大的。”咱家农村的屋里存放的那个不到二尺高、一尺宽的小木箱,您说是我奶奶(您的生母)和爷爷结婚时的唯一嫁妆,让永远保存好。奶奶去世已经整整七十七年了,风雨沧桑,这个看似小小的木箱您一直如同至宝珍存得完好无损,我们知道这是您在寄托对我奶奶的赤诚孝心和满腔哀思。您小时受恩于我的老姑,在老姑突然撒手人寰后,您哭得泣不成声,亲自到芦家洼村参加安葬,并对老姑的死因再三查问。父亲啊!您用自己的孝行,诠释了人生字典中的“孝”字是“老”字半边与“子”的拥抱,我绝不是望字生义的理解,不是对先贤智慧的惊叹,而是从您身上我懂得了“孝”为何也!
我们清楚,您是在和母亲成婚后真正感受到了家庭的温馨。您和母亲一生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偶有争执,您一句风趣的话就烟消云散,气氛缓和。咱们家在村里居住时,哥哥在城里上学、工作,我和弟弟年龄还小,您又怕母亲累着,每次回家都要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茅坑清理得干干净净,把水缸里的水担满。庭院的那块土地您深翻了一次又一次,那株葡萄树您修剪了一年又一年,丰收的果实您收获了一茬又一茬,辛勤的汗水您留下了一串又一串……1994年5月,母亲在县医院做白内障切除手术时,您硬是拄着拐杖在手术门口等候了半小时左右,焦急的神情至今使我历历在目。手术结束后,母亲躺在手术推车上从手术室出来,您泪水溢满了双眼。2003年农历八月,母亲骨折到太原手术,您已是大耋之年,但放心不下,执意要陪母亲一块去。去后,您住在我们太原的家中,每天一大早您就拄着拐杖到了医院,坐守在母亲病床前,脸上充满了惆怅和不安。直到母亲痊愈出院,您才露出了笑容。母亲告诉我,今年秋天您还安咐她:想穿什么衣服就去买。这几天母亲每每说起都是泪流满面。您自己垂垂老矣,但对母亲的关心直到最终。母亲还告我,1960年我出生后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您为了母亲和我的身体健康,不惜以每斤三元买回十五斤小米。每次家里吃莜面时,您都要拿筷子将一同做好的土豆丸子夹到自己碗里,莜面让我们去吃,您还说这是从小就形成的饮食习惯。我还记得在我十岁时,您用手巾包着买回的几个苹果,让我和弟弟吃,您却舍不得吃一口,那是我第一次吃苹果;您在中学任校长时,每人一小碗元旦会餐的猪肉丸子,您自己舍不得吃,拿回家里让我和弟弟吃,那是我第一次吃猪肉丸子。现在回想起来,一点也没有当时的甘甜和香美,而是一阵阵心酸和痛楚。您的孙辈们一次又一次悄悄到您的灵堂抱头大哭,他们哪能忘了您点点滴滴的关爱。我告诉了他们,在农历十月十八回家看您时,您多次问到李杰的工作情况和李楷的学习情况,还问我在太原见我侄子的儿子了没有,您听我说后会心地颔首而笑。这挥不去、剪不断的刻骨铭心的慈爱,早已扎根在我们心灵的最深处,我们怎能不记起重重叠叠在您无私呵护下的岁月,您让我们真正懂得了如何珍藏亲情,懂得了以爱回报父母、回报亲人、回报家乡、回报世界,人生才真正无悔无憾!
敬爱的父亲:多少年来,我一直保存着我上中学时您给我买的《成语词典》和《汉语语法》一书,保存着您1979年给我买的《高考自学丛书》,这些书籍为我强化了基础知识。上小学时,每当我放学回家,看到院子里停放的自行车,就知道是您回来了,不禁欣喜若狂。因为每当您回到家中,我们弟兄们就能盘坐在咱家炕上围着您,听您讲故事、出考题,整个家里其乐融融。曹植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李绅的“锄禾”诗等都是您在家中讲给我们的。我清楚地记得,您在讲“煮豆燃豆萁”诗句时,还从炕上跳到地下的灶前比划,使我们一生难忘,“形象”这个字眼就是从这时感知的。您记得吗?我在刚上初中时,在家中写“打柴记”作文,您给我做了生动地辅导,这篇作文在班上被老师讲评,同学们争相传抄,从此使我产生了写作的兴趣。您还记得吗?我在上初二的一个星期天,您约《火花》编辑部下放到岚县中学的苏伟光老师为我辅导诗歌创作,我骑着您的自行车到城里,第一次聆听了高层次的老师辅导,懂得了诗歌的韵律、格式。您每次回家后,都要去学校和老师们聊聊,了解我的学习情况,您知道我负责办学校的黑板报,每次到学校看黑板报上字写得行不行、语句通不通、文章好不好,待我回家后一一指正。您这是在用自己的脊梁高高地把儿托起啊!1990年我到交口县任职,农历十一月回家准备携妻儿迁家交口时,正遇您胆囊化脓,做了切除手术,您稍有好转后,在病床上就吩咐我不要推迟搬家,不然会失去老百姓对我的信任。我在柳林任职以来,每次春节回到家,您都要问我老干部的“两费”兑现了没有、我是否亲自去慰问,我知道您这是对儿的提醒和告诫,您把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慈爱升华成对素不相识的百姓的大爱。您在我儿时曾给我们弟兄讲述过一个故事:古代南方有一人在岚县做县令,父亲不放心,千里迢迢来住了一段时间,他的父亲通过察言观行,看到儿子断案公道,做官清廉,才放心回去。您在讲述这一故事时并没有预想儿子的未来,但深深饱含着您对儿孙做人做事的殷殷期盼。古代那个县令的父亲放心回家了,我们也请您老人家安息吧!不管您走得多远,有一双眼睛始终在凝视着我,那就是您的眼睛。您深邃而博大的爱将永远激励着我们在风雨中避开人生的锋刃一路前行。
敬爱的父亲:您不是英雄,也不是圣人,但在我的心目中您是高大的,您是值得儿孙崇敬和骄傲的岚河之子。我记得,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您被打成走资派挨批斗,母亲天天让我和弟弟在咱村街头的喇叭下打听您的消息。您的“罪名”就是在五十年代任文教局长时启用了地富子弟当教师、追求升学率等。家里的人都为您捏一把汗。据长辈说,批斗会上您义正词严,据理力争,往往使批判您的人无言以对,甚至引爆一片笑声。面对个人的安危和教育的兴衰,您选择了后者。您是多么坦然和从容,您又是多么执着和坚定。当年曾在文教局任副局长的金捷,近日在追忆您时说:有次在数百人参加批斗您俩的会上,有人因工作上的事纠缠和责问他,您见状立即挺身而出说道:“我是局长,工作上有问题,是我的责任,不能怪金局长。”您这些铿锵有力的话语,表现的是您一贯勇于承担责任的勇气和人格魅力。四十多年过去了,老金这位少数民族的非党干部至今都难以忘怀,许多人也一直口口相传。家里至今还保存着您1967年在当走资派时写的一份数万字检查手稿,您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追求升学率、搞物质刺激、录用地富子弟当教师等问题,作了表面认错实质委婉坚持的说明。在您长眠的那天中午,清华大学岳光溪老师约我在北京一起吃饭,讲到他们夫妇二人从清华下放到岚县任教时承蒙您的关照。任世丰老师多次见我讲到您对他的保护,我还记得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在岚县中学您的办公室,我看到任世丰老师的父亲亲笔写给您的致谢信。张芝华老师常常念及您安排他们一家的宿舍,王春茹老师每每说起称您是正派人,李芮老师没有淡忘您对她工作的支持和肯定。您记得吗?苏伟光、姚有章、苏致和老师调到外省、外地后多年和您保持书信联系,樊玉璋、程福年老师前两天还在讲述您的工作能力和公道正派……这些被当时称为“臭老九”的教师您却当成了宝贵财富。您善于依靠人才培养人才,懂得优秀老师对教学的重要性。儿时我每次到岚县中学去看您,您不是去听课,就是研究教学,或者找老师谈话。您常说:“误人子弟就是损德。”在十年浩劫的妖魔化时代,您全然不顾个人荣辱,就像追逐着鹿的人看不见险山和沟壑一样,以自己的良知无私无畏地奉献。近年我在北京、天津、太原等地,只要见到岚县中学毕业的学生,不论他们是从政、为伍、外交者,还是兴业、执教、科研者,都以岚中自豪,我也深深地以您自豪。您第二次到教育局任职时,正患有高血压病,我在县委工作,常常见您为工作废寝忘食,连参加高考的学生,您都要在高考前亲自报告动员,希望他们以好的心态应试。儿孙们一点也不夸张您,您是一位一身正气的人,任职数十年,没有因私事报销过一分钱,没有收过一次下属送的礼,还常常告诫我们弟兄:公家的钱不能乱花。您离去了,并没有给儿女留下什么物质遗产,留下的是一份血泪写成的自传、一份文革时期洋洋万言的检查和一份情真意切的家书,这是我们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您豁达谦逊。在中学任校长时,许多当时您的上级都曾是您当局长时的部下,您都以职务相称。人们都说您德高望重,以“老局长”尊称,但您从不向儿孙夸耀自己。我办公桌上现在放着不知谁给您抓拍的一张照片,那是2006年9月村里集会赠送您“李氏楷模”牌匾时,您坐在轮椅上举起右手恭恭敬敬地向族人敬礼。这是您不经意的瞬间,也是反映您内心深处的瞬间,您谦逊的形象永远定格在儿孙们的心目中;您为人厚道。上世纪五十年代曾任岚县县委书记的王奇早已调到外地,您任中学校长时多次向老师了解王奇孙女的学习情况。原县委副书记朱怀德早已赋闲在家,您在任教育局长时主动将他的儿子朱良成夫妇调到城里。您经常吩咐我,不要忘记曾关心过我成长的领导,“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您心系家乡。每天看“岚县新闻”电视节目成为您的习惯。今年夏天,您坐着轮椅让我表姐推着,几次上街目睹县城新貌。在农历十月十九,我回家看您时,您俯着身子连续两次告诉我:“岚县变了!”,您是那么由衷地高兴,而您在离休后从来没有向政府提出过任何要求。虽然您的生命停止了,但您的精神和风范永远在延伸。
润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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