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藏人民的英雄儿女

　　——追记第二炮兵羌族军官陈大桂和他的藏族妻子杨欢

　　早春的羌寨，空气像洗过一样清新。

　　陈家山高耸入云，满山的苏木树已经返青，把山脚下的苏宝河水也映得碧清了。山体上，仍可看出滑坡留下的道道伤痕，而碎石与瓦砾间，已经有零星小草硬倔倔地钻出头来。

　　山脚下，乡亲们摆好烟酒，供起象征神祇的白石。祭品簇拥的是一个相框，像片里，他与她的笑颜仍旧灿烂。

　　那是两个平凡而壮烈的生命，那是一对让羌藏人民永远铭记的英雄儿女：羌族军官第二炮兵某部排长陈大桂和他的藏族妻子杨欢。

　　灾难面前，把生的机会留给乡亲，英雄儿女用生命诠释着对党和人民的忠诚与热爱

　　在川北的崇山峻岭间，陈家山犹如一个灵秀的翠屏。北川县擂鼓镇羌寨陈山村，就坐落在陈家山的半山腰上。几十座吊脚楼丛丛簇簇，在山间每一处坪坝上见缝插针地落脚。

　　灾难，从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开始。

　　“那天我们都在大桂家修房子，”村民桂平邦回忆说，“正吃午饭时，突然地在摇晃，墙壁裂开几道大缝，房瓦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地震了，快跑！”正休婚假在家的青年军人陈大桂一把推开屋门。乡亲们一拥而出，向东边的场坝跑去。

　　“我们跑到空地上，大桂看见山坡上的树直立着向下滑，就喊，这里不对头，快往西边跑！”桂平邦回忆，“我们又蜂拥往西跑，到西边安全地带只有50多米，可中间拦着一道沟，平时我们抬脚就过，可当时地一直在摇，腿脚又吓软了，都瘫在那里迈不动腿。”

　　这道宽不过1.2米、深不过1.5米的排水沟，此时竟成了横亘在人们生死间的一道险隘。

　　身后，整面山体飞速逼来；脚下，大地像波浪般摇晃。危急中，陈大桂冲到沟边，伸出了双手。陈贵山、桂成邦、桂正国、王琼华、戚大琼……一位位乡亲被这双手托过了这道生死界。

　　陈大桂的奶奶、父亲和母亲腿脚不便，落在了人群后面。妻子杨欢搀扶着3位老人，艰难地向前挪动着。母亲向儿子哭喊着求救：“大娃大娃，快来啊！”

　　“可当时大桂没有专门去救哪个人，谁离得近他就拽谁，一连救了11个人。”桂平邦说。

　　桂平邦是最后一个被大桂托过水沟的，他只跑出几步，身后垮塌的山体裹挟着巨石和断木呼啸而过，瞬间掩没了一切。

　　“大桂一直站在沟边救人，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一家绝对跑得出来。”桂平邦说。

　　大桂，成了人们由死地通向生界的桥梁，而他一家五口和另外4位乡亲被深深埋在了废墟中……震后，惊魂甫定的乡亲们回过神来，纷纷哭喊着扑向废墟：“大桂，大桂他们还没出来！”

　　他们用树枝刨、用双手挖，拼命地刨泥沙、搬石头。然而，半座山梁全部垮塌，从山顶到山脚，树木、房屋和一切生灵都被深深埋入地下，又哪里能找到亲人的踪影？

　　如果没有这场地震，这本该是一个多么欢乐的日子——就在几分钟前，乡亲们还围坐在饭桌前谈笑，新媳妇杨欢和婶娘们端出一盘盘腊肉、香肠、卤鸡，大桂殷勤地给大家添酒布菜。

　　“这是大桂第一次带媳妇来家里，他们喜事还没办，想着修好屋子办婚礼，大家就都过去帮忙。”被救的村支书陈贵山还记得震前他对陈大桂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们抓紧时间把瓦铺完，你再给摆摆外省农村咋个致富的事吧！”

　　走出羌寨的陈大桂，一直牵挂着家乡的父老乡亲。每次回家，他总要跟乡亲们聊聊党和政府的富民政策，谈谈外地新农村建设的新闻。前些年，他看到附近永平乡的汉族群众因地制宜、发展绿色农业致富，还专门去收集了经验做法，提供给羌寨的乡亲们学习。

　　“大桂常打电话回来问村子里的情况。有一年，我想领大伙多种些当归、杜仲来卖，他还给我寄了一堆讲药材种植技术的书来。”陈贵山说，大桂经常自己掏钱给村民们买化肥和种子，还资助了村里6个娃娃念书。这次回家，他又让妻子杨欢从网上搜集了一些兴办农家乐的资料，跟乡亲们探讨开发羌寨特色旅游的事儿。

　　“他说，要和杨欢带头捐一部分钱，把村前的沙石路铺成水泥路，路修得好才会有游客来，药材也能运得出去。”陈贵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大伙都挺有热情，打算春节时等村子里年轻人都回来了，就开始张罗修路，哪知道……”

　　2008年10月7日，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合追授陈大桂全国抗震救灾模范荣誉称号。第二炮兵某基地政治部批准陈大桂为革命烈士，第二炮兵和陈大桂生前所在部队分别作出向陈大桂同志学习的决定。

　　赤诚报国，他们在党的民族政策阳光下成长进步，走出大山又投身大山

　　“大桂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就是用手刨，也要把他刨出来，哪怕是一个月、两个月、半年，就算是把这座山移开，能找到一块遗骨，也要为他修个墓、立块碑！”乡亲们说。

　　在震后的一个多月里，乡亲们冒着大雨和余震，一次次翻山越岭，返回事发地搜寻恩人的踪迹，却只从冲到山边的房屋一角挖出了大桂的一只旧木箱，里面，是被泥水浸泡的一摞摞奖状和证书……

　　望着它们，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大桂，一直是这个羌寨的骄傲啊。

　　从上小学、初中到高中，陈大桂是学校里最刻苦也是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在北川中学读书期间，他是班级团支部书记和校学生会副主席。北川县设立县长奖学金，第一批领到奖学金的学生里就有他。高三那年，他从1400名学生中脱颖而出，成为首批入党的3名学生之一。

　　陈大桂高考分数是575分，作为羌族考生，还能再加20分，有众多重点院校供他选择。面对人生的第一个重大选择，他毫不犹豫地填报了军校——第二炮兵工程学院，圆了自己的参军梦。他，也是陈山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军校大学生。

　　毕业分配前夕，成绩优异的陈大桂再次面临选择：是到城里的机关，还是偏僻的一线作战部队？

　　家乡的大山，层层叠叠。“走出去、到城里去”，几乎是所有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期待。

　　婶婶唐红英记得，儿时的大桂上学要走上几十里山路，一到下雨天，常常在湿滑的山道上摔得一身泥泞。接到军校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前来道贺的乡亲们都说，大桂成了吃“皇粮”、走水泥路的城里娃了……

　　陈大桂却递交申请书，要求到环境最艰苦、任务最繁重的部队去。最终，他被分配到“导弹司令”杨业功生前所在部队。

　　这是中国第一个新型常规导弹旅，一支深藏在南国群山中的神秘部队。从川北大山里走出来的陈大桂，又在红土地深邃的山坳里扎下了根。

　　陈大桂的选择，坚毅执著。支持他作出选择的，是军人的使命感，还有另一颗不离不弃的心。

　　“妹娃长得那个好看哦，全家都喜欢得不得了。”唐红英说，侄媳杨欢第一次来陈山村，就向她打听大桂爱吃什么、怎么个做法。

　　杨欢出生在北川县桂溪乡的一户藏族人家，依靠政府帮助，顺利完成了从小学到高中的学业，高三时被评为三好学生，并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村里8个同龄的女孩，只有她考上了大学。

　　在所有人的眼里，陈大桂和杨欢，一个能干英俊，一个漂亮贤惠，是最最般配的一对。

　　刻骨铭心的真爱，开头却平淡如水。高中同班的陈大桂与杨欢，从大学二年级那年开始通信。一个在西安，一个在南充，虽相隔千里，纸上的交流却分外投机。大学毕业后，两人正式定情。

　　从西华师范大学毕业的杨欢刚在上海找到工作，陈大桂的母亲出车祸进了医院。为了赶回四川照顾未来的婆婆，她毅然辞掉工作。陈大桂被分配到基层，她又辞掉了在绵阳的工作。

　　陈大桂在给杨欢的信中曾写道：“我们部队在深山里，你即使在这里找到工作，从城里进山，坐汽车还得花五六个小时。来不来，真的要考虑好。”

　　杨欢的回答简单又爽利：“工作可以再找，男朋友不能换。”

　　从北川山隘间飞出的一只凤凰，在繁华的上海与绵阳打了个圈，又停落在南国山坳里。

　　2008年春节，杨欢到陈大桂所在部队驻地办理结婚登记手续。大雪封山，她在山外等了7天，山里的官兵们铲了7天雪，推出一条雪道，把她接进了营房。那一次，部队为团聚的6对新人办了热闹的集体婚礼。没有花车，没有盛宴，却有新人们甜蜜的笑容和战友们热烈的欢呼。用一次性塑料杯盛上葡萄汁，陈大桂和杨欢喝了交杯酒——从此，二人世界里一份欢乐变成双份的欢乐，一份忧愁变成半份的忧愁。

　　这对夫妻相恋近4年，在一起的时间却不到两个月。相知相携、终生相依——在天崩地裂的那一瞬间，他们带着共同的志向与梦想，把曾经的承诺永远封藏在家乡亘古的群山间。

　　短暂的人生绽放光彩，英雄儿女把忠诚写在了报国效民的工作岗位上

　　“你爱国防我爱你。”陈大桂没有辜负杨欢的这份真爱。

　　分配到部队后，他一年之内通读了20多本专业教材，记下6本专业学习笔记和5万多字的训练日志，熟练掌握了10多个岗位的指挥操作技能。在同批毕业的干部中，他第一个成长为导弹测试操作指挥长，第一个考核评定为导弹测试一级技术能手，第一个因工作表现突出荣立三等功。

　　“一般学员至少毕业两年后才敢申请专业技术能手答辩。”陈大桂生前所在旅政治部主任刘晓斌说，“而他毕业一年就主动请缨并且高水平通过，不仅是同批干部中的第一个，也是10年以来唯一一个。”

　　其实，陈大桂在校所学的发动机专业，与他所从事的导弹测试指挥并不对口。取得这样的成绩，靠的是十倍于人的努力和韧劲。他从《导弹概述》《测试控制》等专业书看起，通宵达旦地临摹图纸、抄写资料、演算数据，专业笔记比旁人多了3倍。比一面墙还大的电路图，上千个继电器，上万种信号，他一寸一寸分析记忆，墙壁上、饭桌上、膝盖上……到处都是他用手指画电路的练习本，终于练成了“一摸准”“一口清”“百问不倒”的真功夫。

　　陈大桂所在旅处于军事斗争准备的最前沿，训练紧，任务重。他多次推迟婚期，而杨欢，始终理解和支持着他。

　　2007年11月，杨欢转了两次火车、两次长途汽车，跋涉4天来到部队准备和陈大桂登记结婚。可刚住下一天，一项编写新型导弹操作规程的任务交到了陈大桂手上，他不得不立即启程到厂家学习。杨欢默默收拾起刚解开的行囊，大桂要送她去镇上的车站，她也一个劲儿摇头说不用。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陈大桂终于编写出《水平测试操作规程》《模拟能源操作规程》《综合测试设备自检操作规程》等3本8万多字的操作规程，被部队审定为训练教材，缩短了新装备形成战斗力的周期。

　　陈大桂生前担任的导弹测试指挥长，是一个对技术水平和责任态度要求非常高的岗位。上级看中的是他精湛的业务，更是他高度的责任感和敬业心。每次执行任务，不管时间有多晚，测试完毕，他都要检查所有的电缆插头是否断开，对每台仪器的最后状态一一核对，然后才在检查表里签字。

　　在战士们眼中，陈大桂是严格尽责的老师，又是温厚赤诚的兄长。战士想考学，他买来复习资料帮助学习辅导；战士半夜发烧，他帮助擦洗喂药；战士在训练中扭伤脚，他买来消炎药帮助按摩治疗……

　　战士惠建明忘不了，在家乡旱灾、颗粒无收时，是排长四处奔走，给他申请了困难补助；任务紧急、无法休假时，是排长借来一台DV，为他拍了几十分钟的镜头，刻成光盘寄到他家里。就在2008年4月，他临时请假探望急病的母亲，排长还把自己的旅行箱借给他用。

　　惠建明难以相信，排长音容如在眼前，自己却再也不能亲手还他皮箱，亲口道一声谢谢了……

　　月色下，官兵们点起蜡烛，追思远行的战友。烛泪点点，火光灼灼，组成一个巨大的“心”字。

　　大山的儿女，有着山一样的胸怀——羌族军官陈大桂和他的藏族妻子杨欢这一对羌藏并蒂英雄花，将永远盛开在川北的巍巍青山之巅。

　　张选杰 秦洁 张汨汨

　　(据新华社北京2月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