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钢现场执导“草船借箭”。国家大剧院提供
春节前夕，新编史诗京剧《赤壁》在国家大剧院连演10场，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它的导演是解放军艺术学院新任院长张继钢。
“三国故事”是中国人的英雄史诗，它的伟大在于它的日常：“说曹操，曹操就到”、“桃园三结义”……两千年来，赤壁的火烘烤着中国人的毛孔。《群英会》、《定军山》这样的戏，更是广为人知。将“赤壁大战”的故事浓缩于两个多小时，将三国英雄调度到一个舞台上，这就是新编史诗京剧《赤壁》的突破之处。
张继钢在带给人们惊喜的同时，也让观众感觉到了他想通过《赤壁》所传达的思想：文化的力量，也是我们的民族文化在当代的力量。
记者：作为军人，你最初是如何决定跨界执导京剧《赤壁》的？
张继钢：那还是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之前，我接到了这部戏的编剧、北京市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北京市副市长蔡赴朝同志的电话，说国家大剧院的陈平院长正在筹备一个国家大剧院一周年的事情——排演新编京剧《赤壁》，想请我做导演。我当时就答应了下来。
记者：没有一点犹豫？
张继钢：京剧是我们的国粹。我对京剧的认识也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要感谢我的母亲。她今年92岁了，对于山西梆子非常热爱，我从小就受到了她有关戏剧的熏陶。
第二个阶段是我对于“振兴京剧”的思考。因为“振兴京剧”不该仅仅是个口号。我不是干这行的，对戏曲并不是很懂，甚至可以说也不太熟悉。所以，“振兴京剧”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任何人决心为这个事业出一分力，无论有没有找到有效的途径，都是在做贡献。我说过，对于京剧，我算是圈外人。那么，我可以圈外思考，圈内做事。也许可以做出一些对振兴京剧有益的事情来。
第三个阶段就是我对于当代中华民族文化力量的思考。我们强调要形成中国的当代文化软实力，就是要不停地解放思想，大胆去做。有了这三个阶段的思想铺垫，我当时就决定接下这个任务。
记者：您在《赤壁》里做了哪些创新？
张继钢：我们不能向话剧、影视、歌舞伸手，我说我们要回过头去，向戏曲的博大精深伸手，即“尊重传统，略有创新”。这是我第一次执导京剧。传统的戏曲讲究“听戏”，什么意思呢？戏迷对于这个戏，烂熟于胸，你在台上唱，我跟着摇头晃脑就行了。这次我们的《赤壁》，要讲究一个“看戏”。让观众去看，提高它的可看性。所以，我们在舞美上做了很多突破，也利用各种手段塑造人物性格，重点在于人物内心的表达。你比如说“草船借箭”，观众在没看过之前可能想：“京剧怎么表现这个效果啊？”我们就做到了。舞台上两只船，一只是曹操的，充满了气势恢宏的帝王将相气，另一只是个小小的乌篷船。然后，成千上万的箭通过我们的舞美设计出现在台上了，观众被震惊了。可是，这里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草人跳着舞蹈上来，我们还有东吴的士兵来取箭。
再比如“舌战群儒”。我们必须表现出“大兵压境”的危急。怎么办呢？我们用几百面写着“曹”字的大旗帜，打在舞台上，迎风飘扬，那种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还有“借东风”，当诸葛亮开始借东风的时候，所有的旗帜忽然就变了一个方向，这个视觉效果让观众得到了满足。最后的“火烧赤壁”，就在舞台上，就在观众面前，一艘大船灰飞烟灭，非常震撼。
记者：说到古代的战争，也不是第一次表现。您的版本有什么不同？
张继钢：曹操在《三国志》里是个英雄，在《三国演义》里，却是个奸臣。我执导的《赤壁》里，他是个英雄好汉。诸葛亮，他是个智者，在我们的版本里，他很有仙风道骨。周瑜则有点悲情，为了东吴的利益，在这里面要和妻子小乔诀别。我们通过塑造这些人，当然也通过那些舞美和舞台动作的设计，让这个故事浪漫起来。浪漫不是由题材规定的，是由创作者的艺术创作确定的。“诺曼底登陆”也可以很浪漫。这个京剧《赤壁》，是一个浪漫的赤壁，是以每一个重要角色为一个核心塑造的浪漫。
记者：这次的京剧《赤壁》，也和电影《赤壁》一样，加了小乔的戏份？
张继钢：以前的人演“三国”，那是男人戏，女人不重要。这次是编剧蔡赴朝的功劳，让小乔的作用变得重要了。
记者：这也是《赤壁》的浪漫所在吗？
张继钢：不能说加了一个女人就是浪漫了。小乔的作用不是这样的。我曾经对扮演小乔的李胜素说：小乔，就是一个“中国美人”。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中国美人”是由内而外的，但你欣赏她是由表及里的。表就是表面，她很漂亮，又很有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美的。然后她的内在是有品德的，又有才华。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什么？是她“深明大义”。有了这四个字，才写完了“中国美人”的最后一笔。在我们这个版本的《赤壁》里，小乔为了东吴要做出牺牲。她准备了两杯酒，一杯好酒给丈夫，一杯毒酒给自己。这里我们当然还利用了其他的手段。比如说生死门的问题。舞台上，有个上场门和下场门。在西方，老百姓的重要聚会都在教堂；在东方，特别是中国，都要发生在戏台。从观众的角度看，上场门在左，下场门在右。而当我踏入上场门的那一刻，我懂得了对于京剧的敬重。“出将入相”、“出生入死”，这是上场门、下场门的悠长意味。可是，有好多年，我们都没有好好利用了。在这次的《赤壁》里，我们把上场门和下场门放在舞台上，用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的说法就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我们安排小乔端着毒酒，她知道喝下去，与心爱的丈夫就是生离死别，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我们的设计是，小乔动，门也跟着动，观众一下子就明白了那种九曲回肠，那种临别的凄美。
记者：苏东坡写“大江东去”，或者杨慎写“白发渔樵江渚上”，或者是老的京戏，他们都有他们对于“三国”的认识。在您的版本的《赤壁》里，对于战争，对于军事，有更新的一个高度的认识吗？您希望传达给观众什么？
张继钢：就是文化的力量。我是一个军人，是部队的文艺工作者。我们在任何时候，想的都是要为了党的事业、国家的事业、军队的事业和人民的事业去做贡献。这种使命感始终决定着我对很多事物的看法，也影响着我的艺术创作。
说到苏东坡，他也不是“三国”那时候的人，可是普通人对于“三国”的认识，都会受一点他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影响。这也是当年的文化的力量，具体说是宋词的力量。我们把这个也利用起来，让观众体会到那个意境，体会到“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气魄。但是我们对于“三国”，对于那场战争的认识，肯定是和苏东坡不一样了。前面我谈到过，对于这个戏主要人物的形象和性格，我们都做了调整，也包括加了小乔。“赤壁”作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作为那个时候的谋士，那个时候的军事家，那个时候的战士，那个时候的普通老百姓，那个时候的女人，我们用一种新的眼光去审视。为什么会有那个战争？为什么胜败结局是那样的？谁做出了牺牲？为什么？在这些问题的答案上，我们比苏东坡所处那个时代的人要理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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