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被毁 |
村民在查看被毁坏的房屋 |
被毁坏的房屋 |
广东开平返乡民工强拆代耕农屋舍
跟以往不同,开平苍城镇潭碧村村民阿易(化名),在今年春节前提前了一个多月返乡,与他同回的还有一批他逐年带出来的“兄弟”。
“工淡(没活干),只好回来了。”同村工友老陈感叹。老陈在建筑工地干了20年,去年开始,建筑钢材市场一蹶不振,国内房地产开发市场一片萧条,回家“等活干”成为返乡民工的第一选择。
笔者咨询了广州×凰建筑装饰工程部,其旗下所有分店的员工元宵节后招回的只有三分之一,意味着多数装修工人今年已进入失业状态。
阿易在村里呆了两个多月,无所事事。谁也想不到,就在几天前,他竟成了几个外村人眼里“疯狂的人”。他与一帮“兄弟”一起强行拆除了别人的房子、猪舍……一个刚上初一的小女孩,差点丧命于此。
2009年大年初五那天,村小组开会讨论公共厕所的搬迁问题,阿易与几个“兄弟”无聊得很,便参与其中。
会上的话题,十分乏味,而且难有统一意见,毕竟厕所这个“臭地方”,搁谁家附近,谁都不愿意。随后,话题逐渐走向“没有地方安置厕所”上。这“没有地方”四个字无意中激发了村民的联想:地,哪去了?
“地都被外地人占了!”会上不知谁抛出这一句,把会场又严肃地落在去年讨论了几个月都没有下文的“议题”上。
这个“议题”牵涉3户信宜人,他们已在当地租地务农6年多。
潭碧村委会陈顺安主任说,去年初,村民因土地问题与外地人发生矛盾,普遍要求收回土地,虽说给了两个月的搬迁时间,但“当时忙于换届选举,后来大家出去打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今年正月初五,事情被重议以后,村民“决议”让这些外地人搬走。
初八晚上,村委会陈主任就收到风声,得知有人要采取行动。担心村民采取过激行为,他立即知会镇派出所,并于初九一大早,与镇干部、小组长一起到田间和在此代耕的信宜农民孔昭标等人协商,争取化解矛盾。
在协商过程中,陆陆续续有300多村民前来围观。
这边协商还没有结果,那边围观的村民却已群情激昂,一小部分从打工地回来过年的年轻人一时控制不了情绪,带头把孔昭标等人的屋棚拆了,阿易就是其中一个,随后,参与其中的村民也多了起来。
多间房屋、猪舍的红砖墙被推倒,石棉瓦也碎落满地,屋内的“家当”一片狼藉……
“强拆房子的人,像过去的‘土匪’一样恐怖。”当时路过现场的
笔者后来了解到,小女孩是孔昭标读初一的小女儿。当时正在午睡,被一声巨响吓醒,逃出来以后,一直躲在山林里,天黑以后才找到人。
在拆屋现场,镇、村干部采取逐个说服的办法,把闹事的年轻人一个一个拉出来,控制了事态恶化,保证人身安全。
元背二组陈组长当时劝阻村民反遭到唾骂:“不帮手,还帮着外地人”。他说,有些上点年纪的村民,也确实有拿回土地自己耕的想法,毕竟“这是条后路”,但这里面,有不少故意起哄的人。
“有些村民不懂政策,有人起哄,胆子就大了起来,劝说工作确实不好做!”村委会陈主任一肚子苦水。他说,当天,几个小组长和派出所的民警饭都顾不上吃。潭碧是个拥有5000多人的大村,占全镇1/6人口,不及时处理和疏散群众,情况会更糟糕,更难控制。
打工村与代耕农之间的恩怨变迁
开平,素有“建筑之乡”的美誉,不仅以世界遗产“碉楼”闻名,也因长期在建筑文化环境熏陶下,造就了一批高层次的建筑企业和一批能工巧匠。
开平苍城镇第一大村潭碧村,就是很好的样本:全村5000多人,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能称得上装修行业的“能工巧匠”。据村委会统计,潭碧村常年在外打工的有上千人,旺季仅建筑工人就有两千多人。他们有的随装修工程队常年在外,游走于广州、佛山、北京等大城市,有的则扎根乡里,时不时揽到给当地农民修房子的活,可以说是典型的“打工村”。
起初两年相安无事
追根溯源,潭碧村组建第一支上规模的建筑队,距今已有将近20年。一批“70末”、“80后”中学生随父辈“闯荡江湖”。家里原本耕开的良田,也逐渐萎缩了。
元背第二小组长陈文杰的大儿子,就是上世纪90年代放弃学业,随装修队外出的。随后,没隔几年,老二在广东省财贸干部学校江门分校毕业,老三初中未读完,3个人都选择了同样的路子。
他们家原本6口人,人均只有6分地,3个小孩出去打工以前,为了糊口和小孩读书,陈文杰夫妇向其他村多要了3亩多地,合计耕了7亩水田。
但一个个小孩外出后,人力不足,加上小孩每年能带回一些钱帮补家用,他俩自然逐年减少了耕作面积,只选择靠近住处的一亩多田种水稻,其他地都撂在一边。
10年前,类似陈文杰这样的情况逐渐增多时,村里荒掉的土地也开始形成规模。
2002年,信宜农民孔昭标等人,为寻找“生计”,从更为贫苦落后的粤西山区“逃脱”出来,寻寻觅觅,经人介绍,最后相中了潭碧这一大片荒地。
据孔昭标回忆,他和潘万建、叶树盛三人携妻儿于2002年11月在这里落脚。当时与潭碧村元背一、二、三村小组长谈妥并签订协议,承包了150多亩土地发展种养业,按照耕地的档次高低,租金每亩每年75-100元不等,租期为27年。
2003年开始了新的生活,没多久农业税免征了,对这些外出“打农人”来说,确实减轻了不少负担,垦荒的积极性也随之提高,荒芜的土地,很快恢复了生机。
此时的原住民,也与这些外地人一样,有了新的生活:外出打工多年后,积累了一些“本钱”,第一要事是盖房子,然后再讨个老婆……同样的成功案例在村里不断“复制”。
种粮补贴点燃导火索
“起初几年,大家相处得还可以,”信宜代耕农叶树盛说,自从国家开始发放种粮补贴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村民“贸然”提出要收回土地。
苍城镇张镇长曾多次向村民了解情况,他说,多数村民认为,一亩地,自己耕可以拿到100多元种粮补贴,而给外地人耕的租金还不到100元,“还不如拿回自己耕”。
一位陈姓村民对此甚为反感:补贴一年比一年增多,他们(3户信宜人)拿了国家给的补贴,交完租金,还有盈余,这不是“等于我们白白把土地给了他们?”
根据几位参与纠纷调解的镇干部透露,潭碧村民与代耕农之间的矛盾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形成的,早先几年一直进行调解劝导,尽量让双方和解,也基本达到了调解的目的。
然而,随着国家对种粮农民的补贴逐年增多,这百把元的租金显得更加微不足道。
“特别是去年到农业局等部门举报补贴发放问题后,情况就更糟了。”代耕农潘万建说,早几年种粮补贴都发到租户手上,但近两年,补贴增加了,却一分钱也没有到手。潘万建等人坚信农业部门的支持意见,于是,去年7月,他们向多个部门反映情况。但“没想到会导致今天这样(被拆屋驱赶)的结果”。
就在村民与外地人为补贴的事情争闹时,他们的生存环境也在悄悄发生变化。村委会陈主任认为,近两三年,珠三角地区房价虚高,楼市逐渐低迷,导致地产开发市场发展步伐放缓,这直接影响到装修工程队的生意。
失业民工回乡争地
从那时起,村里返乡后难找到工作的人逐渐增多。到去年,金融风暴袭来,情况就更为严重了。
陈文杰告诉记者,他3个儿子到现在(
留守在家就意味着没有收入,陈文杰说,行情好时,在外做装修工每天至少有四五十元的工资。
张镇长分析,从现场的参与者来看,今年诱发事件恶化的“导火线”与返乡农民工有关。去年早早回来过年的年轻人,由于工厂倒闭,工作没有着落,情绪普遍较差。
村民决意让外地人交回土地,就算代耕农愿意提升承包金也毫无作用,双方的协商根本不会有结果。
元背一组陈组长说,孔昭标等人将部分耕地挖成鱼塘,鱼塘与其他村民的耕地争水,也是矛盾之一,“别以为是小问题,在农村,争水是非常难解的纠纷”。
众多矛盾积聚,在今年春节期间爆发了。一场不理智的“过激”行为,把孔昭标等3户代耕农的房子、猪舍砸成了废墟。
大年初九那天夜里将近12点,孔昭标等人才得到镇政府的安置。
昏暗、潮湿、霉臭,3个人睡
从150多亩的田野,到逼仄的出租屋,妇女小孩如同被关进了笼子。但相比起变换环境带来的不便,她们更在乎潭碧村倾注6年心血的财产。6年前,他们3户人从粤西颠沛流落于此,如今,又面临居无定所的遭遇。
为何相处了6年多,却一朝被扫地出门?几个信宜人对此莫衷一是。
他们或许不知道,潭碧村民遇上这样“糟糕”的时世,日子也不好过。
纠纷根源:小组长私签合同
在这些信宜人看来,潭碧村民“太不守法了”,签好的合同,说提前收回就收回。
然而,在接受采访时,当地村民根本就不认同这一纸合同。
他们举证:这份合同由当时三个村小组的组长签字,并按有三人的手印,却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或2/3以上村民的同意。
三个小组长中,元背一、二小组长已被村民“拉下马”,三组组长虽然连任,但因为此事也多次遭到村民指责。
三组组长对此直言不讳:实在是不知道要这么做(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当时种地不赚钱,大家外面的活都干不玩,谁也不在乎这些地。当时把地租出去,不但能让荒地复耕,集体也有收入,原本想是好事。
去年新上任的一组组长对此表示理解:“他二年级都没有读完,字也不认识几个,怎么知道要开村民代表大会?”
其实,集体的土地在1999年底已作调整并分到各家各户,村委委员老陈笑骂:发包的人“笨贼”,承包的人也是“笨贼”,才导致现在合同遭到村民质疑。
“当时如果上门找各家代表签名,什么事都没有。”新上任的二组组长说。
针对合同方面的“遗憾”,镇、村的干部一直希望小组与代耕农能尽量协商化解,但今天闹到拆屋的地步,若要再纠缠下去,也只能通过司法途径解决。
“像这类土地合同纠纷,我们遇过很多,最终也是要解决的。”张镇长告诉记者,近年来,国家惠农政策相继出台,土地价值不断提升。加之,去年以来受经济危机影响,外出务工收益明显减少,当地村民收回土地或增加租金的意愿越来越强烈,他们与代耕农之间的合同纠纷还将越来越多,必须引起高度重视。此事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有关方面会按程序办理。
据村委会陈主任
目前,孔昭标等人也表态,回去继续耕作已不太现实。现在主要面临的是利益和感情的割舍问题,毕竟在潭碧6年多时间,固定投入的资产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比如鸭场、鱼塘、猪舍、房子等。
“过几天再不换水,塘里的鱼全都保不住了。”叶树盛边说边安慰身边泪流满面的妻子。他们几天前偷偷回去拿衣服,被几个村民喊打。
“眼下就要开学了,小孩到哪读书?”孔昭标更是一脸无奈。(来源:南方农村报作者:记者黄学佳 实习生黄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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