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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网北京3月2日电 题：一份续写的出警手记——追记四川成都大邑县公安局交警大队西岭执勤组组长谭东生命中的最后7天
新华社记者 崔静
谭东的妻子汤静至今仍清晰地记得——
2008年12月29日晚9点多，一群人拥着瑟瑟发抖的谭东回到他所在的四川成都大邑县公安局交警大队西岭执勤组驻地，一个村民朋友和汤静开玩笑说：“嫂子，今晚你要把哥哥好好地‘温暖温暖’哦，他下渠救人冷倒了。”
然而，乡亲们刚刚出门，值班电话又响了：西岭镇到花水湾的公路上又发生一起小车自撞事故，谭东出警直至深夜12点多才回，这时他放不下自己刚刚救起的司机，又赶到医院去看望他，回到家已是12月30日凌晨。谭东感冒了，不停地咳嗽……
2009年1月5日晚，当汤静在县医院门口看到从疾驰而来的救护车上抬下的丈夫，她那警服上沾满泥土的丈夫，却始终没有再睁开眼看看她。“兄弟呀，那晚我没能暖热你们的谭哥啊!”深夜里，一个失魂的女人如泣如诉。
是夜23时45分，四川成都大邑县公安局交警大队西岭执勤组组长谭东，因感冒和劳累过度突发病毒性心肌炎牺牲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年仅45岁。
7天，168小时，10080分钟……
分分秒秒，人们拼凑着彼此的记忆，试图为谭东续写出一份完整的出警手记。是怎样的劳累让这个平日里坚持晨跑5公里的“谭铁人”轰然倒下，是怎样的坚持让这个从没任何抱怨的“老黄牛”抛下了自己满腔热爱的交警事业……
点点滴滴，在谭东常年工作的西岭雪山脚下，在亲人、朋友与百姓倾诉的呜咽声中，这些问题有了答案，那个身影逐渐清晰——
时间：2008年12月30日
出警手记：开车巡逻辖区道路，当天纠正交通违法行为5起。
早9点，正在西岭镇卫生院住院治疗的司机祝林又见到了谭东，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他发生交通事故以来与谭东的第一次见面，而事故当天的情况，也是他在苏醒后慢慢回忆起来的：
那是2008年12月29日的晚8点多，西岭雪山上冷雨淅沥、雾气弥漫，在山上工作的祝林因牵挂家中怀孕的妻子，心急火燎地开车往山下赶。车快行至西岭镇双河桥时，一个打来的电话让祝林走了神，车子一下子从桥头翻进了河滩。
因为系了安全带，祝林并没受什么大伤，但当他钻出车子，想要确定自己身在何处时，却掉进了身后冰冷刺骨的引水暗渠。
“就像被吸进了一个黑洞和密闭的塑料管子里，黑漆漆的，非常恐怖，我问自己：祝林，难道你就这样完了？”
数日后忆及当时的情景，祝林仍心有余悸。
尽管很快被水冲到明渠，赶来的群众让祝林看到希望，但当他想死死抓住嵌卧在渠壁中的树根，湍急的渠水很快将他冲走了；当他想把群众从岸上扔下的绳子系在身上，不足零度的雪山融水已将他浸泡得毫无力气。他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在身上拴了根绳子跳入水中，又将绳子的一端拴在他的腰间，双手拖着他拼命向上举……事后祝林才知道，那个托举他的人，正是谭东。
被赶来的救护车拉走的祝林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西岭镇卫生院院长熊东树却清楚地记得，在祝林被送到卫生院后，谭东当晚到医院探望了他两次，第二次来时，已是12月30日凌晨，得知祝林的身体并无大碍，他才放心地离开。当时，谭东已换下救人时湿透的衣裤，仅穿着一件单薄的春秋季警裤。而雪山脚下的西岭镇，此时气温已逼近零度。
30日上午，谭东在探望祝林之余到医院看病，熊东树留他在医院输液休养，却又一次被谭东以工作忙而拒绝了。
这样的拒绝谭东已不知做过多少次。他所在的交警执勤点地处西岭雪山脚下，担负着雪山景区周边近60公里的旅游线路和100多公里乡村道路的交通管理。每逢冬雪季节，景区游人如织，而通往景区的山路崎岖湿滑，为了保障道路畅通，谭东和他的搭档们常常要在风雪中伫立十几个小时。
付出总有收获。自2004年7月谭东担任西岭执勤组组长之后，西岭组执勤的路段没发生过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常年的风吹日晒，让谭东警服上的蓝色肩章泛了白，也让山上的百姓心里有了底：“有谭警官在，我们觉得踏实。”
时间：2008年12月31日
出警手记：上午开车巡逻辖区道路，13时交班后同搭档杨杰下山返回大邑县城，16时30分，到交警大队开会，散会后回家。
执勤点上最年轻的交警杨杰这天下午是与谭东一起到交警大队开会的，当天，队里传达学习新的事故处理程序和交通事故处理工作规范，由于这一新的规范从2009年1月1日起即开始施行，相关的规定和表格必须尽快送回执勤点去。
西岭执勤点距大邑县城40多公里，是大邑县公安局所属单位中最偏远的，由于全程多为急转的山路，开车往返需要2个多小时。
新规范施行的日子在即，杨杰知道，“上山送材料的事，不是我去就是谭哥去”，但心里挂念着因患肝硬化卧病在床的父亲，杨杰有些犹豫不决。
“你快回家，我来送。”关键时刻，“老大哥”再一次挺身而出。
西岭执勤组共有4名交警轮流值班，每两人一组，3天一轮换。自从2006年4月杨杰的父亲被查出肝硬化晚期，谭东便多次找杨杰谈心，主动帮杨杰顶班。
“每次谭哥帮我顶班，他就要连续执勤好几天才能回家，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正在休息的他，被我请假的电话叫回到工作岗位上。”杨杰哽咽着说，“他像大哥一样照顾着我们，所以我们警组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叫他‘谭哥’！”
时间：2009年1月1日
出警手记：9点左右把新下发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简易程序）送上执勤点，将相关精神传达给执勤的同事陈治江、杨霄，10点30分左右下山回家。
早上9点左右，正准备到公路上执勤的陈志江和杨霄见到了匆匆赶回执勤点的谭东，听他认认真真地介绍了新的事故处理程序和交通事故处理工作规范。在他们心目中，无论是对同事还是执法对象，“谭哥”一直是这样的——严谨细致、耐心和善。
司机违章超载后往往对罚款和扣分怨气很大，有时说话“夹枪带棒”，但谭东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耐心解释，令被罚的司机心服口服。他的身上时时装着崭新的驾驶证、行驶证封套，只要发现哪个司机的证照封套磨损严重，就主动帮司机换下。
陈志江还记得，2005年的正月初三，他和谭东在执勤时拦下了一辆超高又超宽的小货车，谭东严厉地批评了司机曾启和，暂扣了他的驾驶证，让他第二天去执勤组接受处罚并暂扣车辆。
然而第二天，谭东得知曾启和的一对儿女正在读大学，孩子的学费和家里的生活费都指着曾启和拉货做生意赚钱后，很快对曾启和的违章行为进行了处理。
让曾启和感动的是，两三天后的晚上，谭东和搭档陈志江提着礼物一路问到他家来给他拜年，临走前，谭东从包里拿出200元钱，硬是塞到曾启和的手上。
“以前我认为交警和驾驶员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交警是我们的天敌，后来我知道，交警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结识谭东后，曾启和对交警有了新的认识。
时间：2009年1月2日
出警手记：在家休息。
在谭东的妻子汤静心中，能与丈夫共同度过一个完整的休息日是多么奢侈的幸福。干起工作来，谭东会不顾一切。年迈的父亲在老家生病住院，母亲瘫痪在床，妻子做阑尾炎手术……家里的困难再多，谭东都从未请一天假回家探望照顾。
自从2004年被派往西岭执勤点工作，谭东没有下山回家过一个大年除夕，都是让妻子带女儿上山，在执勤点吃上一顿团圆饭。
“5·12”汶川地震当天，谭东正好轮休在家，天摇地晃之间，他把六神无主的妻子丢在院子里，换上警服就往山上的执勤点赶。
“谭东当警察10个年头了，有多少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多少个突然而来的电话，把他从我们温暖的被窝里叫走，我记不清了；真的，我们的女儿也记不清了。”汤静默默地说。
1月2日这一天，谭东陪妻子上街逛了一圈。他依然保持着职业的习惯——正对着车流方向走，用职业的眼光扫视着一辆辆来车。
晚上，妻子为谭东烧了一盘他最爱吃的回锅肉，没想到，这竟成了夫妻二人最后的晚餐……
时间：2009年1月3日
出警手记：9点与杨杰回西岭执勤点上班，9点多到西岭镇卫生院再次看病、拿药，当天纠正交通违法行为4起，处理交通事故1起。
傍晚6点，村民袁长清在西岭镇卫生院第一次见到了谭东。下午3点多，袁长清骑着借来的摩托车撞伤了60多岁的农村妇女任华英，自己也因在车祸中骨盆粉碎性骨折而住进了医院。任华英的亲属在医院大吵大闹，要索赔8000元医药费，而家境贫困的袁长清拿不出钱，双方的争执陷入僵局。
正在这时，谭东来了。由于了解袁长清家的实际困难，谭东在听取了事故双方的意见后，向熊东树院长私下询问治疗任华英究竟需要花费多少钱。得知任华英的治疗费用最多只需3000元，谭东主动找到任华英的家属作工作。最终，协调双方以3000元赔偿金了结了这起纠纷。
走出卫生院已接近晚7点。上午9点多就曾挽留谭东在卫生院输液的熊东树，再次提出要谭东留院治疗，却又一次被谭东拒绝了。熊东树上午给谭东看病时，得知他有些胸闷、气紧，就劝他留院观察，谭东依旧以工作为由婉言谢绝：“山上积雪厚了，游客多了，这两天很忙，不要紧，我顶得住。”
这一天，谭东只打了一针消炎针，便离开了医院。
时间：2009年1月4日
出警手记：开车巡逻辖区道路，当天纠正交通违法行为6起。
午饭时分，在西岭镇卫生院做饭的杨桂英又见到了谭东，他照例是来打上一份2元钱的素菜配米饭，就匆匆赶回距卫生院几百米远的执勤点值班。
在杨桂英的印象中，谭东一向节俭，只要他在山上值班，几乎顿顿吃2元钱的素菜，每隔三四天才会打一次5元钱的荤菜。
杨桂英知道，谭东的妻子下岗、女儿在读大学、父母年老多病，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过活。然而杨桂英也知道，不管谭东平常多么节衣缩食，对那些有困难的老百姓，谭东都毫不吝啬。
当地一些贫困的农民，为了把自己家种的菜多卖几角钱，经常借邻居家的电动摩托车的到镇上去卖，有时不小心发生了事故，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不说，别人的车子也给撞坏了。
“每当这时，只要是谭警官出现场，他多半就‘摊到了’。” 杨桂英说。这个朴素的农村妇女亲眼看到谭东不仅自掏腰包把伤者送到医院接受治疗，还帮助把摩托车修好，而“这样的事，谭警官一年要做好多回”。
村民代玲的家所在的路段并非谭东管辖范围，然而偶然中得知代玲带着两个孩子住在漏风漏雨的老房子里，谭东主动为代玲一家申请补助，又多次联系相关部门，为其申请宅基地修建新房。了解到代玲建房的钱一时难以筹措，生活并不宽裕的谭东从自己的积蓄中拿出3000元钱借给代玲，还利用休息时间到工地上帮忙搬砖抬瓦。
“他是多么好的人，自己家里那么困难，却用这么一大笔钱来帮我这个无亲无故的人！这样的恩情让我怎么还！”提起谭东，代玲泣不成声。
时间：2009年1月5日
出警手记：开车巡逻辖区道路，当天纠正交通违法行为4起，处理交通事故1起……
下午近3点，在花水湾利民汽车修理厂工作了4年多的修理工刘长汉第一次看到谭东在处理事故纠纷时发了火。
当天下午2点多，两辆小轿车发生轻微剐擦，由于事主对责任裁决不认同，不依不饶地闹到了利民汽车修理厂。这里是西岭执勤点处理交通事故时的临时停车点。眼见着两位女事主争吵了1个多小时也没有结果，身心俱疲的谭东不得不跟着她们提高了嗓门：“你们不听就算了，我也没办法。”
“平日里温和友善的谭警官今天怎么了？”从没听过谭东这样大声说话的刘长汉心中有些纳闷。自从来修理厂工作，他已记不清亲眼看到谭东在这里处理过多少起交通事故纠纷，但每一次，谭东都“对人那么好，耐心调解，说话不大声”。
只有谭东的搭档杨杰知道，谭东感冒了，身体不舒服……
22点19分，刚入睡的杨杰被手机铃声惊醒。“小杨，你赶快去看一下谭哥，他咋个了？咋不接手机？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打电话的是汤静，语气急促。
杨杰丢开手机，连外套都没穿，趿拉着鞋就去敲谭东的门，“谭哥！谭哥！” 没人应答……情急之下杨杰用肩膀顶开门，冲了进去。
眼前的谭东，面容平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在熟睡，但无论杨杰怎样呼喊，也再没有得到回应。
……
2009年1月11日，2000多名群众自发为谭东送葬。人们向着远山、向着他们心中的英雄，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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