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狼的担心
将巨鲨弄上码头，只能等潮水退落，甲板与码头持平时才适宜起重作业。即使如此，也只能用核桃粗的钢缆勒在巨鲨腹部，巨鲨腾空时，吊车还险些发生事故。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横空出世，虽然巨鲨在空中腾飞只有短暂的十几秒钟，但对人心灵的震撼却是永远也不会消除的。在巨鲨面前，自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又何其渺小。
那一刻，码头上的人群死一般寂静。
巨鲨终于横卧在码头上，我和海运学院的几个实习生，用竹竿支起鲨鱼的嘴，蹲在里边摄影留念。
至于巨鲨有多重？后来我问过吊车司机，他说，准确的重量他也说不准，但6吨的吊车已明显超负荷，肯定在七八吨以上。由于没有运输工具将巨鲨运到车间，只能“就地正法”，于是，七八个手持利刃的“刀斧手”，赤膊上阵大开杀戒。
那场面，确实惊心动魄。我发现，人在最疯狂时，其残忍的状态远远超过可可西里的哈熊或野狼群，我仿佛又回到无人区那片神秘的绝地，我听到刀斧手喉管中亢奋的吼叫，与狼吃狼时的吼叫如出一辙。血流成河。想不到鲨鱼的血液多得如同小河，血水流下码头，整个港湾都染红了，空气中也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突然，人群中出现骚动，原来从鲨鱼的胃中剖出百公斤重的鱼虾，还有类似人发的毛团。至于后来又传说，有人的手指和金灿灿的戒指，因不曾看清，不该信口开河。有一点可以肯定：巨鲨的肝重八百余斤，可炼制多少珍贵的鱼肝油？这又是药厂工程师的事了。此后整整三天，我们的餐桌上全是鲨的美味佳肴：煎鲨排、清蒸鱼翅、鱼肝油炸馃子……真乃天下奇闻。谁能想象得出鱼肝炼的油也能炸油条？当然，只能趁热吃，凉了，那鱼腥味便在所难免。坦率地说，最不敢恭维的该是煎鲨排，此前我曾吃过野驴和哈熊肉，除了新奇感，不如传说中的美妙，而巨鲨的肉又远不如野驴或哈熊肉的细腻香嫩，还有巨鲨的翅，即便把北京饭店满汉全席的特级厨师请来，怕也难以成席。后来经过盐渍，喝粥时当小菜还挺有嚼头。
然而，巨鲨的轰动效应很快也就消失了。这期间，我又重温旧梦，虽然市区的格局不如港口码头变化大，但许多房屋已被拆除，我降生并度过童年的老街旧屋也在其内。我去给外祖父外祖母扫墓，那墓地还没改建成公园。我又去探望大姨一家人，他们还住在原来的小院，窗前的无花果树散出淡淡清香。大姨父说，这已不是当年的那一棵。从大姨家中出来，我又去寻访海边绝地和海狼窝铺，皆恍然若梦。若没记错，那片绝地已变成新建的商船码头。
卸完巨鲨，船又到附近船厂进坞作尾轴探伤。从此，杨瞎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咋咋呼呼，对人也和善多了。有人说他临近退休年龄，老海狼退隐，性格都会蜕变。但我不认为是这样，因为我知道杨瞎子很迷信，从不伤害海洋大动物，我曾见他朝龙兵过和到黄渤海回游的大鲸群顶礼膜拜，那虔诚的神态与西藏的朝圣者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也说过与藏族翻译单增相同的话：“伤害大牲灵，要遭天谴的。”
码头卸鱼时，杨瞎子始终没有露面。后来，他不仅绝口不谈巨鲨，甚至连那片猎鲨的海域也不想涉足，但人在沧海又身不由己，作为海狼，他的一举一动取决于鱼群的操纵。终于，我们又来到这一海区，船下网了，海面无风无浪，临近傍晚，我们坐在后甲板上聊天并欣赏绚丽的晚霞。还不到起网时刻，电铃又响了，难道又有巨鲨入网？杨瞎子默默摇头，总觉得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决定提前上网，远离这一不祥之地，当起网机开动，那宝石项链般的网口玻璃浮子跳出海面时，我们都愣住了……
王家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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