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9-03-23 00:18来源:山西新闻网 山西日报 进入论坛 手机读报
在诗歌现实中,有节制的诗一般被称为干净的诗,这是指传自诗歌抒情本质的东西在今天的技术手段下如何修复它古典的源头。
当通过或者利用写作者诗人把整个世界的接纳类分成清晰的和不清晰的、纯粹的和不纯粹的、有内在逻辑秩序的和无内在逻辑秩序的、风雅的和非风雅的、智性的和非智性的,直至有赋予和没有赋予,诗歌是如此地刺痛着现实,以其质的划分挑战着生活中作为人的某种合理性。因此,抒情的节制可以被视为诗人的一种谋略,他尽可能彻底地消除来自对立面的不良反应,即现实困境里的损害残余,试图做到内心的完整归属。同时,一种决绝的态度也被建立起来,他不为了负责群体性,不去寻求更多的首肯与鼓励,他使自身以及诗歌对于功能化社会的预判能力隐藏起来,正像迪兰·托马斯的方式,我看到的一切与此无关,换句话说,有关的都是将接受审判的。什么都不为,谁都不为,一切仅仅发生在灵魂瞬间的颤抖中——在没有学会复杂之前/简单地活着/一个人坐在一间屋子里/假设那些错过的事情/我们暂时还不愿意拥有/一个人坐在月亮下/把没有来得及爱的人/放在了来世的开头/假设一个人坐在风中/被吹得只剩下骨头/是多么简单。这首《简单》之作一定程度代表着韩玉光的诗歌态度。它改变了诗歌的意象要求,那些类似于星系群星各自生发能量的组合变化带来的诗歌内容成为并行者,而对思维轮廓的遵从成为意义首选。也就是说,追求诗歌感性的清晰,在韩玉光这里,要比通过意象形成复杂状态更为重要。他并不喜欢意象所蕴藏的扭曲、碰撞将他的本意引向别的阐述,他不喜欢被误读,然而这些只是一种习惯,一种相近于性格的习惯。更多的理由源自他长期以来围绕的“空”的价值。对月亮意象的沉湎是对“空”的实境探求,而约束、节制自身状态(行动状态),努力保持某种一致性,则有助于最后的收获。“坐”在“月亮”之下,一定意义上就是置身其内,这是一种消除距离的理想表达,是运用对应关系确立诗人生命倾角的聪明手法。这里,实际距离的让位,唤醒的是“人”与“空”的距离,诗歌负载的一切纯道德体验的现实距离,浑浊与清雅的距离。作为古典传统、独一无二的意象,很少有什么会像月亮这样意义透明、独立,既是灵魂道德标准的象征体现,又是人类向往的存在方式。这种传自远古的相融背离的苦难抒情,今天加重了其中的对立矛盾。“简单地活着”较难等同于“轻盈地活着”,有如佛法中鹰与鸽的抗衡方式,轻盈不是理性目标,而是苦修者的梦境目标。诗人指向的“简单”基本抛开了个体内容,它有着试图透彻月亮意象本真的意图,在这样一条命定的轨道上,道德自律的效仿似乎还不足于说明一种关系,只有建立起人的个体与群体之间的某种距离——不同于离群索居和性格孤僻,也不同于死亡——自身与月亮之间的距离才有可能得以真正消除。那么,诗人在如此多的相关作品中反复思考、反复毁建的究竟是什么?他心中理想的距离又如何诞生并难得地保持下去呢?
用诗歌解决自身的问题无异于冒险,因为诗歌意味着超越状态。写作中的经验往往告诉我们,即使是极度冷静的人,也有着笔尖下的兴奋。多数时候,写作者服从的是那种瞬间的关联,词语之间,句子之间,意象之间;更多的时候我们服从的是大意图,情绪与感知力、原始动机和朦胧流向组合的诗歌创作意图。这就意味着,在类似玄学的大意图下,摇摆、变化、屈曲、断裂、疑问、游离等等将会不断发生。写作者将遭遇一些不断产生的、不同于创作伊始方向的问题,因此,所有困扰在其中的细小问题,都将令你的思考走向混乱复杂,而不得不依靠感觉调整解决。在韩玉光的《疼痛的雪》《荒凉》《空旷》《因为》《雨》《光辉》等诗作中,可以看出某种被贯穿的、持续下来的质疑与回答。
一年前,韩玉光在《理想写作》一文中写到:
“我们对于过去只是更多的去假设和想象,而现在是不需要时间还原的,相对来说未来又是不确定的。如果抽掉贯穿我们的时间链,世界依然保持本来的面目,不会增加什么,也不会失去什么。人的本质是占有。作为世界的极小一部分,他们的欲望之手从来不曾停止过,用粮食和动物充饥,用泉水解渴,用树木石头建屋,用舟船下水,用飞行器上天,用王权统治自己的同类。他们恐惧于世界的庞大,建立秩序,时间属于秩序范畴,它的出现满足了人对已经消失和还未产生的事物的占有,以及赋予当下所拥有一切的真实感。”
通过这样一些句子,诗人建立起他自己的特殊视角。当然从我们所处的时代现实看去,没有诗人可以回避的事情。不过,不同于针对现实现象写作的那部分诗人,韩玉光乐于站在一个距离之外,以一个最大的俯角尽可能全面地囊括时代本身、生活本身,并在作品中实现自己个人的回复。有意思的是,在相同的文章中,韩玉光提出“时间是不存在的”个性认为,并给予一定的阐述。我认为,这是他长期冥想的结果,冥想可以遗忘时间。在冥想状态里,时间的运动被消除,类似于芝诺的“飞箭不飞”;此外,在“我”与月亮“物”的对立中,没有时间行移的影子,这样的联系是固定的、统一的。所以,与其说时间不存在,不如说是感悟静止的意义。在《银河系》一诗中,他写道:在银河系中,与太阳一起/飞行,一起散发着玉的光泽/事实上,我在原地,太阳也在/我们从未飞离这片黑暗/空洞和虚无不仅仅指云朵/一切飞翔的风、雷、电、光/突然间静止下来。
身外世界被冥想消除,这是静止的理由;也是一种内心深处的渴望,这样的渴望相同于对月亮的态度。从某个角度说,静止状态是诗人的理想状态,就创作过程而言,静止的意义将通过诗歌作品最终完成达到的深度和广度体现。由于月亮的静止,韩玉光会在同样静止的滹沱河边看到1970年的自己;会在原地看到罗盘一样的新秩序;会在苍茫时分看到内心蜷缩着的庞大的老虎;会看到听一壶水在火上鸣叫的瓦特;会看到作为城墙后裔的蚂蚁;会看到祖父和父亲的返回;会看到不断前来探访自己的光辉……直到他写出《黄河十八拍》,把自身被月亮观照着的沉默、清雅、放纵和高蹈一泻而下,在那种仍然属于自己的语境中连绵不绝地制造出静止中的动荡,校正着因创造力潮汐而圆缺着的内心方向。我确信其中的动力源于冥想,正是冥想引导着经验、记忆和冲动,使诗人在任何时候都被轻易地唤醒,感受到一种极度饱满的充盈。事实上,即使真实地站在黄河一侧,如同真实地独自坐在月亮下面,能够持续奉献着的依旧只有卑微者的无语——这种情形与体内重组着的激情所形成的距离,恰如与月亮之间建立起来的关系:一只月亮越过黄河/半只在空中,半只在水中/蒲草的叶子将风轻轻晃动着/蛙鸣仿佛水鸟隔岸飞起/一只正在渡河的月亮/像一只夜鸟站在我的心上/一个身披月色倾听涛声的人/听见自己的心跳/犹如破茧而出的蝴蝶/惊叹于面前的洁白/众声沉寂。河面上的月亮/与星群向西移动着/我默默送了一程/一个在夜晚渡过黄河的人/低头看见水中的月亮/一个居住在月亮里的人/渴望握住空旷中的一片羽毛……/那只夜鸟的翅膀/四周是散落的群星/……一个沉湎其中的人/浪花一样,波动着。这段诗章极具韩玉光气质。对于自身与月亮关系甚至说对于自身与月亮的比照关系,诗人一向有别于诗歌风格的清晰习惯,并且在诗歌作品中始终显示出犹疑、不确定。由于自然距离的存在,消除这份距离的欲望不如说是达到某种叠合。不是背景叠合,是灵魂中的那部分。
在给诗人雷霆的一首诗里,韩玉光写道:单是为了今天的好风光/也要把这人间当成天上。
无独有偶。在为自己诗集《1970年的月亮》所写下的序言里,他这样说:“我愿意将一生披上月光,我愿意将人间当作天上度过。如果我是一个诗人,何必费心去化一个俗人的妆。一个倾心于用词语筑堤的诗人,不一定能够阻挡决堤的命运。但我们不是鲧,不是禹,只是一个月夜聆听涛声、仰望群星的诗人,偶然爱上了路过他窗口的月亮。”
节制的理由原本这样简单。
唐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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