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血汗工厂”曲解案背后

　　越是困难期，我国企业越是不能放松承担社会责任的自我要求，这不但是击破“血汗工厂”传言的利器，也是企业在困难期埋头苦练内功的重要内涵之一

　　前不久，美国的非政府组织全国劳工委员会发布了一份名为《中国的高科技苦难》的报告称，IBM、微软、戴尔、联想和惠普的二级供应商——东莞美泰塑胶电子制品厂（以下简称美泰公司）为一家“血汗工厂”。但《瞭望》新闻周刊深入实地调查发现，美调查结果与本刊记者所闻所见存在较大出入，甚至有歪曲夸大之嫌。

　　本刊记者现场也感受到，境外组织对国内企业用工状况的歪曲曝光，往往会给企业和当地经济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尤其在当前严峻的经济形势下，往往让企业有腹背受敌的双重困境。据美泰公司负责人向《瞭望》新闻周刊介绍，由于受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美泰公司自去年11月份以来，订单已经下降了四五成，如果再因“血汗工厂”事件处置不当而失去大客户，公司将面临雪上加霜的困境。

　　华南师范大学人力资源研究所所长谌新民教授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在全球经济低迷期，境外一些组织出于转嫁本国经济和就业等压力的考虑，更易对我国劳动力权益保障进行恶意炒作，“近年来，在此方面，我们频频被境外组织曝光，其中不乏失实之处，但往往一件曝光的事例就毁了一个企业、一个行业、一个地区。而很多地方和企业则全然没有应对意识和经验，遇到这类危机事件往往采取关门主义或回避态度，反而掩盖了事实真相。”

　　他指出，这些曲解式“曝光”，一方面有发达国家劳工权益保护组织和媒体出于种种目的恶意夸大炒作的成分，但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我国部分企业在保护工人权益方面存在的不足，“在当前严峻的经济形势下，我国政府和企业要切实提高工人权益的保护水平，企业更不应降低社会责任的标准，这也是我国经济结构调整和产业转型升级的必由之路。”

　　被歪曲的“血汗工厂”

　　美调查报告所指的美泰公司位于广东省东莞市常平镇，成立于1999年底，是一家台资加工贸易企业，现有1500多名工人，属于IBM、微软、戴尔、联想和惠普等国际大厂的二级供应商。

　　美劳工委的调查报告称，工人每天坐在硬木凳上工作12小时，每周工作7天，每月只放2天假，工资一小时只有不到3元，未达到当地生活标准，违反了中国相关的法律规定。工人们居住在拥挤的寝室内，受到严格的行动限制，一周有4天被锁在工厂大院里，甚至被禁止散步。报告还引用工人的话称食物“难以下咽”，工作“像在监狱服刑”。

　　本刊记者为此对这家工厂进行了实地调查。记者先在工厂附近随机暗访了多位美泰的工人，就工作时间、住宿环境、餐饮条件、工资待遇等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询问。

　　一位在美泰已干了三年的江西籍中年女工告诉记者，每天工作8小时，有时晚上会加班3小时，工厂也会发给加班工资。只是“按几倍工资发放，不清楚”。每月能保证有4天公休日。工厂包吃包住，每餐两肉一菜一汤，周末还有鸡腿、水果等加餐，每月能拿到1700～1800元。管理人员对工人的态度也不错，上班时间如果有事的话，也可以请假出来，“我在当地好几家工厂工作过，美泰是我最满意的一家，工厂的制度比较健全，干得很舒心。”本刊记者暗访的工人都满意在美泰的工作和生活。

　　本刊记者随后找到厂方，要求进入厂区实地调查。正值中午时分，约有200名工人在食堂用餐，每个人的餐盘里都有两荤一素的菜，两个荤菜里分别有数量不少的肉片和鸡块，米饭和紫菜蛋花汤可自己随意添加，食堂还特意为湖南、四川等工人提供了额外的辣椒配菜。

　　记者随后来到美泰公司的一间工人宿舍，一进去是一间约四五平方米大的小客厅，再往里是一间卧室，跟普通的大学宿舍大小相当，4张上下铺，住了5个人。每间宿舍都有独立卫生间、阳台，并配置了空调、电话等设施。住在这里的一名女工说，空调、电话都可以正常使用。

　　在宿舍楼一楼，美泰还为员工配有图书室、康乐室、小卖部、医务室，等等，工厂门口还有银行自助提款机。宿舍楼之间有绿地和花坛，有工人在聊天散步。本刊记者提出要参观生产车间，厂方称“与客户有协议，对生产过程出于商业机密的要求，不允许参观。”

　　不可轻视的“不尽之处”

　　对于报告内容，美泰公司感到有失公正客观。“报告内容和措辞明显有些偏见，根本不具代表性。”美泰公司管理体制部经理练蕴真举例称，如东莞地区的最低工资标准是770元，而美泰工人的平均工资一般都在1500～2000元左右。再如，公司虽然包吃住，但并不限制员工自由，公司有一半员工在外租房自住，公司还专门开通免费接送上下班交通车。本刊记者采访美泰员工了解到的情况与此相符，并在公司大门口看到了公示的交通车发车时间表。

　　练蕴真说，美泰一直致力于为工人营造一种家的感觉，每个月都会举行“庆生会”。在这个工厂干了5年以上的老员工占员工总数的12%。公司还对连续服务满5年的员工颁发3克重的纪念金牌，为连续服务超过10年的员工颁发10克的纪念金牌，已有199名员工获得这一奖励。“如果我们的待遇像报告中所说的那样恶劣，怎么可能长期留得住工人呢？”他反驳说。

　　东莞市常平镇委书记梁海卫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当地政府高度重视和关注此事件，相关部门也正在调查美方报告所反映的问题，对于违法侵害工人合法权益的行为，将坚决依法处理。

　　梁海卫分析认为，从过往收集的信息可以初步判断，情况不会如报道所称这么严重，主要是因为：一是美泰是国际知名电子产品的供应商，其客户只有在对工人生产生活环境充分考察满意后才会下订单；二是新一代农民工维权意识增强，如遇“血汗工厂”的情况，一定会有相关投诉，但该公司在此方面投诉记录为零；三是劳动部门在日常监管中也未发现过这些情况的存在。“事实上，美泰的工资水平及工作生活环境在当地都属于比较好的，因为越来越多的企业已认识到，只有善待工人才能留住工人，企业才能稳定发展。”

　　然而，员工的“满意”和“相对较好的用工待遇”并不能代表美泰在员工权益保护上没有问题。事实上，美泰公司相关负责人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承认确实有一些“不尽之处”需要改正，并在2月14日相关报告发出来之后已经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比如在出入工厂的问题上，过去管理过于严格，必须由主管签字许可才行，经调整后工人现在出去不需要再向主管请假、批条子，只要直接到大门口登记或刷卡就可以了；在加班方面，过去加班时间过长，每个月的休息时间只有两三天，对加班工资也只按正常工作时间的工资计算，不符合劳动法的要求，经调整后，将严格执行加班工资制度，工人工作6天休息1天。公司也已印制了宣传卡片发到每个工人手里，告诉他们依法应享有的劳动权益。

　　显然，美泰公司在用工环境虽然远不像美国调查报告所称的那么恶劣，但确实也存在违反我国相关劳动法律法规的问题，“不尽之处”表明这些问题在过去较长的一段时间内被忽视了，许多企业自觉尽职地承担社会责任还有待时日。

　　危机下更不可逃避社会责任

　　谌新民指出，当前劳动力权益保障更易成为境外组织炒作的敏感期，我们当地政府和企业应主动掌握话语权，“一方面向海内外加强宣讲我国在保护劳动力方面的措施做法，宣传典型案例，为企业渡过难关创造好的外部环境；另一方面，对于一些失实的调查应进行有理有利有节的澄清说明，从而在舆论引导上由被动变为主动。”

　　同时，“有关部门更要找出企业用工方面确实存在的问题，让企业切实承担起依法维护工人合法权益的社会责任和法律责任，不再授人以柄，让蓄意炒作不攻自破。”暨南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冯邦彦告诉《瞭望》新闻周刊，由于广东尚处于工业化的中后期，劳资双方的法律意识不足导致整个用工环境还不完善，工人合法权益得不到保障的情况比较常见，因此在受到境外组织炒作劳工权益问题时常处于被动局面。

　　标志我国劳动权益保护迈上新台阶的劳动合同法出台以来，部分企业提出有关要求增加了企业的成本，甚至提出了暂缓实施的建议。在今年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法工委负责人明确表示，不会因金融危机而修改劳动合同法。

　　冯邦彦指出，随着我国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的大力推进，对企业规范用工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这已经成为一个必然的发展方向。同时，境外相关组织和媒体从贸易保护、人权甚至选举等目的出发，总要一再在此问题上发难。作为正在崛起中的“世界工厂”，我国企业在维护劳动者合法权益上已经无法再逃避任何责任。

　　然而，本刊记者注意到，目前当全球经济危机对中国大多数企业形成压力和影响时，一些企业出现了一种普遍的不良苗头——企业往往因生存发展压力，自行降低了承担社会责任的标准。

　　许多企业认为“现在是保生存的关键时期，顾不了保障劳动权益等其他事了”，有的企业则认为“承担社会责任让企业增加了成本不堪重负”，甚至还有的企业将企业生存困难的主要原因归咎为劳动合同法的实施给企业带来了沉重的劳动力负担压力。

　　谌新民等专家对此现象指出，在最困难时期，企业这种靠降低承担社会责任的标准来自降压力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因为以保障劳动力权益为重要内涵的企业社会责任是永恒的话题，也越来越成为海内外客户选择订单生产厂家的重要标准，并且不会因经济危机等外在因素而减弱，而是越来越严苛。因而，越是在困难期，企业越不能放松在此方面的自我要求，这也是企业在困难期埋头苦练内功的重要内涵之一。

　　“因为订单总是青睐于无可挑剔的产品，这种无可挑剔包括这些产品的高质量优品质，包括了生产这些产品的劳动者得到了较好的权益保障、包括这些产品的绿色环保的生产过程，这些都是企业必须勇于承担的社会责任。”谌新民说。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陈冀孔博 (来源：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