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精粹
两个山村女人之间的口角积怨,卷进了各自的男人。两个男人的街头对决,引发了涉枪命案:一人毙命枪下,一人17年逃亡。两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由此跌进了血与泪的冰窟。
17年后,行凶男子归案,当年的壮男已成垂暮老人。
说起自己的逃亡生活,他用了八个字:“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17年,我如同行尸走肉,每天郁郁寡欢,不敢说话,不敢和别人交往,看见警察就发怵,听见警笛就心跳,经常喝酒消愁壮胆,但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落网的命运。我罪有应得,奉劝像我一样逃亡的人,作了案不要躲藏,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尽早投案争取宽大处理。”
———刘宽仁杀人潜逃17年的心声
非常案件
将时间推回到17年前———1992年10月26日,农历的十月初一。
按照山东省莱阳市西留乡邢格庄村的风俗,这一天是为死去的亲人祭坟的日子。
从早上开始,天空就下了点小雨,让秋风更有了些许凉意。
39岁的村民刘宽仁,以前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后来回家务农。这一天,他起了个大早,准备了香火祭品,向祖坟走去。
刘宽仁家的坟地在村子的西南面,周围草木茂盛,是狩猎的好地方。祭坟回来,刘宽仁提着单管猎枪来到山上,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一上午翻山越岭却一无所获,他沮丧地回了家。
他的家在村子的西北边。四间低矮的瓦房,不大的院子拾掇得干净利索。一眼手压水井、一个猪圈,还有草棚、鸡舍、农具,显示出这是一户典型的农家。
刘宽仁的妻子与他同岁,叫刘淑华,在村小学当民办教师。两人婚后生下儿子军军,已经14岁,上初中了。在当时,他们家在村里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幸福之家。
刘宽仁从山里回来,觉得肚子有点饿,便把枪靠在院墙根儿,进屋找了些吃的。
突然,“哐”的一声,妻子刘淑华哭丧着脸推门进来,朝着刘宽仁大声嚷道:“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吃,你老婆被刘淑芳两口子打了!”
刘淑芳和丈夫刘青山,与刘淑华在同一个小学教书。刘淑芳和刘淑华因为教学上的一些事情经常发生口角。这一天,两人因为收学费的问题在学校又对骂起来,刘淑芳一气之下找来丈夫刘青山为自己出气。刘青山夫妇和刘淑华从教室厮打着出了校园。
刘宽仁听完妻子的诉说,觉得刘青山当众打自己的老婆是对他莫大的侮辱,想起这几年两家一些鸡毛蒜皮的别扭事儿,他火冒三丈,一推碗筷,拎起放在院子里的猎枪就出了门。
在村中心大街上,刘宽仁老远看见刘青山夫妇在前面走,他大喊一声:“刘青山,你站住!凭什么欺负我老婆!”刘青山看到刘宽仁拿着枪,便捡了块石头迎上去,冲着他说:“拿着鸟枪就怕你了,拿着炮又能怎么样!”
“砰!”一声枪响,刘宽仁举枪打中了刘青山的腹部,刘青山应声倒下,鲜血顿时染红了衣服和土地。
枪响如同晴天霹雷,震得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惊愕咋舌。
刘宽仁把枪藏在自家院子里,带着200元钱仓皇逃离了家门……
案发后,莱阳市公安局立即成立专案组,对刘宽仁进行了紧急追捕,并向全国各地发出协查通报,但因刘宽仁潜逃后对外封锁了所有信息,警方多次抓捕未果。
17年间,警方的追捕工作始终没有放松。今年3月,莱阳市公安局获取了刘宽仁藏匿在天津市大港区的线索,随即赶赴当地,与天津警方一起抓获了刘宽仁。
办案人员告诉记者,在抓捕刘宽仁时,本以为他会拼死反抗,没想到他却是束手就擒,仿佛早就等待着警察的到来。尤其是当民警用莱阳方言告诉他“我们是莱阳公安局的,现在把你带回去”时,刘宽仁顿时大声嚎啕起来,连声说:“这么多年没有听见乡音了,我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逃亡17年内心独白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17年,可以说是一段漫长的日子,身负命案逃亡的刘宽仁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3月26日上午,记者在莱阳市看守所见到了刘宽仁。
坐在记者对面的刘宽仁,额头宽大,近乎秃顶,皮肤黝黑,满脸皱纹,双手粗糙,失神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浑浊的泪水。今年56岁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在和记者的对话过程中,他的声音始终低沉而颤抖。
记者:案发以后你为什么要跑?
刘宽仁:我用猎枪打死刘青山后,脑子里除了“我杀了人”几个字外一片空白。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我害怕极了,当时也闪过投案的念头,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赶快逃跑。
记者:那你为什么要往天津跑?
刘宽仁:我当过教师,知道一点地理知识,往东跑或往南跑,到了海边就没有路了,所以只能往大西南方向跑。头几天一口气向西跑了二三百里地,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一口饭也没吃。以后的几个月,我一边讨着饭,一边继续往西逃。为了躲避警察追捕,我不敢坐车,一路步行,累了就在柴草垛里躺一觉,之后就沿着大道瞎走,这样来到了天津。
记者:在外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刘宽仁:逃亡期间,我的头发长到披肩,下巴胡须半尺多长,身上的棉衣棉絮外露,又脏又破,整个人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十几年,如同行尸走肉,每天都是郁郁寡欢的,不敢说话,不敢和别人交往,看见穿警服的不敢正眼看,听见警笛响心里扑腾跳。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出大力挣点钱大都买了酒喝,一天到晚喝酒消愁壮胆。
记者:你在外靠什么为生?
刘宽仁:前些年,我就靠要饭,走到哪要到哪,不得安生,后来就拣破烂、干杂活,也卖过小海货。不管干什么,晚上总是整夜地哭。
记者:想没想过和家里联系?
刘宽仁:我在家是老大,走时老母亲都六十多岁了,很挂念他们,经常想老婆是死了还是改嫁了,孩子会不会让人打死。我不敢和家里联系,从来没写过信。我后悔连累了他们。
记者:你想见他们吗?
刘宽仁:我不愿见他们,不愿让他们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记者:你想过法律会怎么制裁你吗?
刘宽仁:我现在是罪有应得,只希望法律能加快对我的制裁,缩短我痛苦的时间,哪怕明天就枪毙我,也是应当的。
记者:对受害人的家属,你想说些什么?
刘宽仁:小矛盾酿成了大祸,我给人家带来了伤害和痛苦,我想向她道歉,我不是人,我实在对不起她。现在如果我有一分钱的话,也要给她,希望能补偿她,求个心安。
受害人家属17年辛酸路恨透了那个“土匪” 在莱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记者恰好碰上了前来补签死亡鉴定通知书的被害人妻子刘淑芳和她的大儿子。
刘淑芳今年58岁了,一米五多的个头儿,非常瘦弱。她戴上老花镜颤抖着手在通知书上签名按手印。她的大儿子今年32岁了,去年刚从部队转业,成为了一名民警。在和记者的攀谈中,老人的声音非常低沉,眼泪几度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流下来。谈到刘宽仁时,她一直叫他“土匪”。
记者: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刘淑芳:幸好家里的兄弟姊妹帮着拉扯,两个孩子也都上班了。如果不是那个土匪,我们一家四口过得很好。我永远忘不了那天,1992年10月26日。
记者:知道刘宽仁被抓回来,心里什么感觉?
刘淑芳:我恨他,充满了恨,恳请政府依法制裁。过些天是清明了,我能上老伴的坟头上告诉他,那个土匪让警察抓回来了。
记者:让儿子当警察是你的意见吗?
刘淑芳:这个事对我和两个儿子都是沉重的打击,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提当年的事。大儿子当警察我没替他拿主意,他自己决定的,也有为民除害这个想法。
记者:你和刘宽仁家是同村,出事后,两家还联系吗?
刘淑芳:我们住的地方就离个五六百米远,从来没走动。
嫌疑人妻子17年心路夜不成眠以泪洗面 随后,记者又和办案民警一起来到了邢格庄村刘宽仁的家里,采访了他的妻子刘淑华。由于这么多年来,办案民警经常上门了解情况,看到民警时,刘淑华并没有表现出意外。
听民警说刘宽仁被抓回来时,刘淑华似乎有些吃惊,但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记者:刘宽仁走后就再没和你们联系过吗?
刘淑华:没有,从来没有。不知道他怎么样,担心他是不是死了。现在知道他被抓了,觉得心里踏实了。
记者: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刘淑华:17年了,我既要照顾六十多岁的婆婆,又要料理年幼的儿子,还要隐瞒真相不使他们伤心,常常以泪洗面,夜里睡不着觉。
记者:你婆婆还健在吗?今年多大了,她知道儿子的事吗?
刘淑华:今年80岁了,刚出事那阵儿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记者:你儿子知道他父亲的事吗?
刘淑华:儿子今年31岁了,去年结婚了,在济南工作。出事那年他才14岁,我没法跟他说。
记者:如果早些年,你知道丈夫的消息,会怎样做?
刘淑华:我一定会劝他去自首。
(本文涉案人物均为化名)
闫德海 于军 赵洪磊 张庆申
案意
图一时的泄愤枪杀他人,换来的却是一辈子的内疚自责。比起法律的严惩,更让刘宽仁难以承受的,也许是心灵的折磨。
办理此案的赵警官告诉记者,刘宽仁案是一起典型的激情杀人案。从事公安工作十个年头了,在他办过的杀人案里,激情犯罪占了相当比例。
他分析说,激情杀人案主要表现出三个明显特点:案件的发生事先无明显征兆,杀人者从产生作案动机到出现杀人结果,过程极其短暂;现实生活中许多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矛盾越来越多地成为了激情杀人案件发生的诱因;案件的后果较为严重。
办案人员认为,要从根本上预防激情杀人案的发生,首先要加强对公民的法制教育,特别是在广大农村,要让群众懂得“凡事都要依法”的道理,不要莽撞行事;二是要及时化解矛盾纠纷,消除积怨,避免矛盾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