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贪婪无度的华尔街和各种花样迭出却收效甚微的救市计划将西方国家民众仅存的信心消磨殆尽时,如果说还有一根救命稻草,那也许就是技术革新,这个亘古以来就被人们奉为圭臬的真理之源似乎仍被认为是当前影响人类经济社会最为深远的力量。
尽管美国总统奥巴马早前提出的新动力能源计划被认为是孤注一掷的“冒险”,但仍有不少经济学家已不吝用“比IT革命更深远”这样的措辞来表达他们的欣喜之情,在他们看来,这项被寄予厚望的救市举措背后,其实隐伏了一个更宏大的主题,即借助清洁能源的推广以及能源通货的再造来催动一场新技术革命,以此成为撬动更多产业实现危机重建的基点。
如果把眼光再放远一些,便不难发现,“科学的沉寂”已达数十年,但一些重要的科学问题和关键核心技术发生革命性突破的先兆正在日益显现。
这一切似乎昭示着,世界正处于一场新科技革命的前夜。那么,这场继信息革命之后的第四次科技革命将以何种形式到来?它是否会成为一杆破解危机的利矛?哪些产业可能成为这场革命的新引擎?中国又面临怎样的机遇?为此,《环球》杂志编辑部特别邀请中国现代关系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陈凤英、中国社科院世经所副所长李向阳、中国社科院金融所中国经济评价中心主任刘煜辉、清华大学经管学院技术经济系主任高健、北京大学金融与产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窦尔翔一同来探讨这些问题。
危机能否催生新技术革命
《环球》杂志记者/邓喻静 实习记者/李梦
催生几率有多大?
窦尔翔: 纵观19世纪以来世界大国摆脱经济危机的种种努力,调整劳资关系、推动消费、创造新的市场等措施都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最根本的,还是科技进步推动了产业革命,创造了新的支柱产业,比如汽车工业、航空工业、信息产业等,进而不断创造出新的经济增长点和新的就业机会。通过本次经济危机,美元的全球通货性质、美元信用机制、金融产业的功能受到了质疑和挑战,但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领导地位还很难被其他国家取代,美国也不甘心坐视自己的霸权地位受到威胁。危机将会刺激美国重新寻找新的产业或新的技术作为重新左右世界经济的工具。至少对于美国而言,新技术革命的发生是必然的趋势和结果。
刘煜辉:当前的经济危机肯定会对重大科技创新起到催化剂的作用。这次经济危机的一个本质内因是科技创新的乏力,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时,各国政府就本应将资金引向新的领域,推动新的技术革命,以避免危机的发生。但少有国家这么做。近几年全世界的科技创新几乎处于一个原地踏步的阶段,当推动经济长周期增长的内在动力衰竭了,各个经济主体的行为就会发生变化,包括政府也会有意识地引导,通过价格的推升,即发展资本型经济的模式,来延缓经济的衰退。
而当前的经济困局恰恰说明产业已经不能通过内生的创造性增长来实现财富了,实体经济已经不可能再创造大量财富来填平大量滥化的货币,从而造成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的脱节,引发经济危机。所以世界经济要重新找到一个长周期,必须要重新经历一个科技创新的过程。
高健:新科技革命的主要基础不完全是出现经济危机,它一般取决于两种情况,其中一种就是经济本身周期的变化,比如长波理论,从低谷到新的高峰期之间有个很重要的推动力就是科学技术,通过产生新的部门,引起新的产业变迁,从而导致经济形态发生变化。现在科技发展有了这样一种可能性,而且又处在经济危机中,那么有可能科学技术商业化会引发新的改变。
经济危机与下一轮科技革命这两者之间到底是不是因果关系,现在还很难下结论,但是新一轮产业技术革命有了一些苗头。从美国来看,美国新经济时代的标志最早现于互联网,现在是新能源,这既与全球变暖有关,也和寻找替代能源成本下降、效率提高有关,所以可以看到科学技术本身是在根据产业发展需求发生变化。就中国而言,不仅是科学技术,现在整个产业结构都在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对于一个大的经济体来说,自然需要寻找新的产业发展基础,因此自主创新必然会应势而生。
孙立坚:每一次全球经济的再度复苏,都离不开技术创新。从美国近期克服危机的历史经验来看,都是当一场创新走到尽头的时候,通过另一场创新来抹平之前的创伤,如经济滞涨之后的IT革命。纵观人类社会发展史,任何一个大国的崛起或中兴,都是在掌握世界当时最前沿科学技术基础上实现的,美国近半个世纪经济实力的起伏消长正是最好的说明。就其他发达国家而言,在面临新的技术革命时必然也不甘居后。当有新科技革命的苗头出现时,发达国家必然会争先恐后,从而激发技术创新的新高潮。
新科技革命从何破题?
刘煜辉:无论是工业革命还是信息革命,都有一个共生的条件,即出现一个技术载体,这种载体的出现一定要广泛地影响到整个全球产业链,这个产业链的延伸链要非常之广;另一方面需要广泛深刻地影响到人类的日常生活、改变人类生活方式、行为方式和需求模式,只有这样,这个技术载体才能成功引导世界进入下一个经济长周期。
几乎每一次科技革命,都起源于那个时期人类社会面临的一些重大课题,就当今人类最前沿科学技术而言,无非是新动力能源和基因工程,鉴于人类自身生存和发展正面临较大的资源制约,因此,新动力能源革命是人类满足自身生存和发展的必然要求。可以预计,此轮危机之后,下一个崛起的大国,必定是掌握新动力能源革命核心技术的那个国家。
高健:和100多年前煤炭、石油等化石能源的崛起时代有所不同的是,呼之欲出的这场新能源革命,需要转变整个能源利用方式,以可再生能源重构人类使用能源的创新体系,继而催生一轮以能源为主导的全球新技术、新产业变革,最终实现全球分工体系的大“换血”和全球利益的大重组。
中国首先突破的应该也是能源方面的新技术革命。比如太阳能的利用,国内很多专家都在下大力气做这方面的研究。在金融危机的情况下,太阳能这个产业不但没有滑坡,反而逆市而上,这就是一个“革命苗头”。届时,大家可以利用廉价的太阳能生产生活,能源问题就不再是制约经济发展的一个问题了,此外,在风能、清洁核能的利用方面也会有较大突破。
窦尔翔:新科技革命所带来的影响将是深远的,其本身也可以被看作一种产业,我们需要建立通过新技术来拉动其他产业的机制,由此带动其他产业领域的技术性变革和升级,最终提振中国整体产业的技术含量,形成中国真正的、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全球核心竞争力。
克林顿政府所掀起的新信息革命就是为其他产业植入新“基因”的成功例证,通过信息技术为其他产业搭建平台,从而使其他产业的创新活动迸发出此前无法比拟的当量。种种迹象也可以看出,由美国奥巴马政府催动的新能源革命已成为当今世界诸多变革的重要支点,以此可以撬动更多产业的危机重建、更多新技术的颠覆迸流以及更多利益的重新分配。
哪些产业领跑科技革命?
陈凤英:美国的再次崛起,需要造就一个超过二三十万亿美元价值的大产业作为美国经济结构的基轴和美国经济崛起的本钱,这个产业就是新能源产业。
奥巴马政府新一轮财政支出中划出400多亿美元用于能源的开发。现在欧洲在响应,在应对经济危机的同时也提出新能源开发计划,日本也有这方面的机会。很有可能主要西方国家都认识到这次危机很大原因是能源价格上涨,消费者无法支持高企的油价,这就是新能源技术得以发展的可能性。
如果说可以直接复苏的产业,IT业的可能性较大,尤其在亚洲,IT产业扩散效应相当大,其支持的产业比较广泛。比如3G手机的开发,使IT技术和手机产业出现了新的结合点。目前亚洲IT产业出口下降并不能说明这个产业已经沦为夕阳产业,很多国家的IT产业还是中期,甚至有些国家还处于最早期,因为它的延展力较强,其产业链条能够不断延伸,有可能带来交通、通讯、航空、制造、个人应用等领域革命性的变化。
能直接拉动经济的可能会是建筑业。奥巴马财政计划有大约25%左右投入基础设施建设;而中国用于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占财政总投入的80%。
如果说当前最能匹敌美国当年IT产业所带来的影响的就应该是生命科学,这次奥巴马财政计划中医疗保健投入就很多。人们现在也越来越关注生活质量,一些关于人类自身认知的重大课题现在也有较大突破,这些都成为生命科学赖以发展的坚实基础,但生命科学产业是否能领跑科技革命短期内还难以判断,从中长期来看可能会有所显现。
不过,我认为调整之后的金融业还会有发展的空间,美国的金融和银行体系面临着重组,这种重组不是基于之前的五大投行,而很可能是一个全新的金融体系、银行体系,当经济有一定程度恢复的时候,银行业很有可能会重振。金融是世界经济的一个主要产业,且已经渗透到日常生活的许多方面,许多国家都不会轻易放弃。
李向阳:由于清洁能源会影响到整个经济增长的方式,并且从类型、技术进步角度来看会影响到所有产业发展方向。因此,选择清洁能源作为下个经济周期发展的一大支柱,是完全有可能的。而清洁能源中争议较大的就是生物能源。美国、欧盟等主要粮食生产国相继提出新生物能源计划,后果是刺激了粮食的的工业需求,推高了世界农产品相关行业的成本,因此发展生物能源产业的衍生成本相对较大,前景仍不明朗。
从一些传统产业里也能找到一些新的经济增长点,如新动力能源汽车和新型机械能电池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高健:在现有的一些新兴产业中,如果没有出现突破性技术,会很难改变现在已经在产业链条里居于主导地位的产业和它们的影响力。而新产业的发展如果不是一个连续创新的过程,且这种创新之前没有稳固的基础,那么这些产业从刚一起步就难免会受到之前积累的影响。
当前我比较看好的是新能源和互联网技术,新能源领域和机械制造不一样,一些技术中国没解决,美国也可能并没攻克。比如中国的汽车已经开始用双燃料,而美国完全用电能驱动的汽车尚无法量产,也许我们并没有把握住新能源行业发展的先机,但在太阳能、风能等领域中国目前在国际上是居于领先地位的,未来的竞争力也不容小视。
互联网方面,尽管在芯片等核心技术方面中国确实居于劣势,但在个人电脑应用等领域中国的差距在缩小,这意味着我们有可能抓住机会,在这些领域发展一批有特色的企业。
IT产业的在中国的发展还不太充分,其上升空间也比较大,如清华现正研究的IPV6网络域名技术应该会在国内引发一场域名革命,以后互联网的网址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稀缺了,域名会多得像沙子一样,改变美国占大部分域名的局面。此外,目前中国正研究如何让网速突破40G,与目前大多数人用的10M的网速相比,大概要快400倍。
基于互联网的教育产业也会有较大的发展空间,教育场所、时间将变得不那么重要,这种基于个人定制化的服务产业将很有可能成为新经济的增长点。
现在各国航空航天产业的发展较快,军事商业化的势头比较迅猛,一些涉及航空航天的尖端技术的应用也会对各个行业有很强的辐射作用。
我也看好生物医药行业的前景,尤其是在制药领域,比如,生物技术初创型公司完成的创新成果,其产业化的速度相当之快。但国内外差距仍是比较明显的,比如国外一种治疗忧郁症的药物一年能卖出100多亿美元,相当于我们国内许多个药厂的总和。
新科技革命的中国机遇
窦尔翔:在新一轮科技革命中,中国产业革新肩负两大使命:一是参与国际竞争,二是提高国内产业之间的“自洽性”。参与国际竞争的本质是在某项技术或产业发展方面占据世界领先地位,进入全球价值链的前端,进而在国际事务中占据主动权。如对于奥巴马的新能源计划我们应该有所应对,至少达到合作竞争的效果,以免在本次技术革命浪潮中错失良机。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挖掘那些能够在世界市场中具有竞争力的产业。
如果说发现竞争性产业是尊重全球化的表现,那么增强国内产业的“自洽性”就是增强自身“免疫力”的表现,如大力发展能源产业、装备制造业等一些延伸链较广的产业。此外,挖掘“农村产业”意义十分重大,通过着眼于城乡“整合发展”意义上的农村产业。形成农村和城市思维的交互机制,将会衍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产业,中国的城市化将会飞跃到一个新的层面。
李向阳:总体而言,科技革命会引发全球产业格局的新一轮调整,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一方面我们要承接发达国家的产业链条,另一方面我们要跟上全球产业革新的方向,增强自身产业的自主创新能力。当前发达国家的产业变革与中国息息相关,我们需要主动参与这一轮产业结构调整的进程。
同时,我们还应该充分激发企业创新的活力,增强中国金融体系的抗风险能力,并将不良资产降低到最低水平,这样我们的企业才会轻装上阵,才有创新的动力。
孙立坚: 在各国都积极应对新一轮科技革命的当下,“标准之争”显得尤为重要,行业标准的更替,将可能直接促发新一轮产业升级,而仍按旧标准生产的产品将遭到淘汰。
上世纪美国通过抢先制定IT标准和金融标准,在这两个领域保持了较长时间的垄断地位。当前,世纪经济格局面临新的调整期,大国纷纷寻求产业突破点,都在争夺新能源领域的标准制定权,而谁抢先制定这个标准,谁就能成为新能源革命的领头羊。
此外,在一些传统产业上,我们也应该密切注意相关新技术的动向,争取掌握该产业的话语权,这也是国家振兴十大产业的应有之义。
陈凤英:不管是参与新一轮科技革命还是应对当前的危机,中国的首要问题都是产业结构调整,如今中国这么大的一个经济体,产业导向若像日本一样是外向型的,就很难抵御外部风险。所以,我们产业结构调整的核心要立足于国内,把我们的产业做大,把我们的市场做大。
制造业一定要吸取日本的教训,应该说日本的产业转型是比较成功的,主要依赖于实体产业的国际化,而且谨慎投资,因此第一波金融危机的冲击就对日本影响不大。但由于日本经济是全面外向型,过于依赖国际市场,所以第二波波及实体经济的经济危机来临时就受到巨大的冲击,这也是它二战后最严重的衰退,这给我们的一个教训就是不能过于依赖国际市场。
此外,金融开放的主导权必须要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金融产业要搞活,但是也要保证金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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