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咏史诗钞》编后记

　　少年时，笔者读一位留洋归来的先生的鸿文，说外国的“荷马史诗”如何如何不可企及，可叹中国空有数千年历史，却无半部史诗留存。此番议论，使笔者也感到祖先愧不如人。及至由少至老，读书数十年，才晓得“愧不如人”之说，是贬损了祖先。在历代诗歌典籍中，咏史诗（包括题目并非咏史而实为咏史之作）数以万计。所不同的，只是中国人行文酷爱精短，咏史也“分而治之”，集腋成裘罢了。这数量惊人的咏史诗博大精深，美轮美奂，举世无匹。

　　在多年研读中，笔者还通过比较得出了一个认识：在各类诗歌中，咏史诗不仅最难写（不到“学富五车”写不好），而且内容最为厚重，最具生命力，是我们应该努力承传的。

　　笔者说咏史诗最为厚重，应努力承传，理由如下：

　　在咏史诗中，诗人们慨叹和评说历代治乱兴衰、存亡得失的篇章，数量很大。这些篇章，每每对历史事件有深刻的分析，有的还独具慧眼，从庞杂纷繁的现象中抓住事物的本质，一语破的，使人深省。“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总是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破除休”，就是其中的典范之作。阅读这类诗篇，可以使后人警惕，兢兢业业，不蹈前人覆辙。

　　历代咏史诗中，都有众多景仰前贤、赞颂英雄之作。项羽灭秦，最后自刎乌江。但后世诗人并不以成败论英雄，而是十分敬仰他的勇武与节烈。李清照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诗，对他作了千秋不易的评价。此外，对历史上光昭日月的众多英雄，从陈胜到明末史可法，诗人们都写过广为流传的颂歌。与此同时，对历史上的先贤，从孔、孟、老、庄到司马迁，从李（白）、杜（甫）、白（居易）到韩（愈）、柳（宗元）、王（安石）、苏（轼）……诗人们都以景仰崇慕之情，或记叙其不朽业绩，或评说其道德文章，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佳篇。这些，都有利于哺育后人，铸造国魂。

　　在我国，除少数几个“盛世”民生较为安定之外，在漫长历史中，总是战乱频仍（从周朝到20世纪末，即公元前1132—公元2000年，3131年间，只有214年天下太平，没有大小战争），烽火满天，哀鸿遍野，百姓颠沛流离。因此，在咏史诗中，描述战乱及民生凄苦的篇章颇多。这如同《黄河大合唱》一样，是一曲曲民族的悲歌。在这类篇章中，诗人们除了“哀民生之多艰”，以歌当哭外，还强烈表达了百姓对消除战乱的渴望。“安得壮士挽天河，洗尽甲兵长不用”，乃是千年不绝的呼喊。阅读这部分诗歌，可以促使人们珍惜今天，保卫和平，维护社会的稳定与和谐，创造更好的明天。

　　咏史诗中有许多篇什，是历代诗人在研读前人典籍（史书、文集、诗集等）之后所写的评论性诗作，或赞颂前贤的人品与学养，或评说典籍的不朽价值、偏颇与不足，或为前贤的坎坷遭遇鸣不平，每首诗作篇幅虽短，却无一不珠玑成串。有的评说，如梁启超《读陆放翁集》：“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更是一字千金之论。这部分诗作，学术性与艺术性交相辉映，弥足珍贵。

　　在咏史诗中，有一些可称之为“刺奸祛邪篇”，诗人们对历史上误国害民的奸佞之辈，满腔憎恨，冷嘲热讽，尽情揭露，施以鞭挞。“一生行事昧天良，骨朽人间骂未销。”这部分诗作，每首都无异于投枪匕首，起到了激浊扬清、劝善惩恶的作用。

　　旧时的骚人墨客，在儒家“为尊者讳”的戒律之下，对当世的公案，往往噤若寒蝉。但到了后世，禁忌全消，他们便能揭开迷雾，直言抗辩，评说一桩桩历史大案（如韩信、岳飞、袁崇焕），还事物以本来面目，使前代冤魂昭雪，瞑目九泉。这类咏史诗，是对人间正义的沉重呼喊，是对滥杀无辜者的声声咒诅。

　　在编辑此书的过程中，因年届望八，糖尿病缠身，气衰力弱，视力剧减，我曾几次打算放弃。所以坚持做下来，是有件事令我心潮难平：咱中国，各种各样的诗选多如牛毛（有案可查的古今唐诗选本就有600余种），可你走遍南北，寻遍书市和书店，就是找不到历代咏史诗。这令我十分诧异，并促使我试探着来做此事。另外，我还想到，诗歌朗朗上口，好读易记，不朽之作令人过目难忘，终身铭刻在心。我把这件事做好了，有助于青年人学史知史，爱我中华。于是，多年来我就老牛拉车，日积月累，终于从诗海中选编注了这本《历代咏史诗钞》（共656家，1365首），将其奉献于后人，使之不致如堕烟海，免除披沙拣金之劳。

　　（《历代咏史诗钞》，杨子才编，解放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