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望着窗外,心中有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怅惘和恐惧。
阿龙和文良借居在阿龙老姨家。
3年前,16岁的阿龙离家外出打工,从此失踪。他被人带到哈尔滨市的一个大院,开始了他的“黑劳工”生涯,不给工钱,没有自由,连上厕所都有人监视着,他和他的工友们一次次地企图逃跑,换来的是一次次的暴打。他的父母先后外出找他,至今也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失踪”了3年,阿龙突然在一个月前回到了五常农村的家,他走那年16岁。
3年来,他的家因为他的“失踪”而散架了。妈去找他,一走没了音信,爸去找他、去找阿龙的妈,也再没消息。
如今19岁的阿龙在哈尔滨的一个姨家躲着,姨家的人知道阿龙这3年来都遭了什么样的罪:“这孩子其实就在哈尔滨,在城边的一个大院子里,被包工头控制了自由!”从他3年前在哈站那个早春寒冷的一天被人带到城边附近的那个大院,就再没机会出来。现在逃出来的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找到妈爸,告诉他们,儿子还活着。
4月3日,记者辗转见到了阿龙,意外地,还看到了和他在一起的另一位“难兄”文良,从吉林白城被骗过来打工的,干了8个月活不让走,也不给钱,在阿龙逃出之后,他也冒险逃了出来。身无分文,没有去处,文良暂时在阿龙姨家落了脚。他们两个至今还心有余悸,怕那工头哪天找到他们拉他们回到那个大院,在那里他们都被狠狠地“收拾”过。
28岁的文良,比阿龙多了心思,没挣着钱又8个多月没有音讯,他没法面对远在吉林的老婆和4岁的孩子,留在哈尔滨,他认为眼下找回公道比什么都重要。为了自己和阿龙,还为了那些没跑出来的一起干苦力活的“小木匠”、“黑子”、“小得瑟”……
面对记者,他们俩人讲述了不堪回首的经历。
失去自由 阿龙记得,那是2006年的3月份,刚刚16岁的他离开了五常市农村的家,本想经过哈尔滨去找在双鸭山打工的父母。
刚到哈尔滨火车站,他就碰上了“好心人”帮助介绍工作,说一天工资45元,管吃管住,而且一天一开工钱。这对16岁的阿龙很有诱惑力。
不谙世事的阿龙就这样被这个“好心人”领着,坐了好长时间的公汽,懵懵懂懂地来到一个大货场,吃了饭就派他给瓦匠打下手,递砖、添灰、推小车……干了几天,他发现了“不对劲”。他和很多老老小小农民工一起住在离货场大门有七八分钟路程的一所房子里,第一天睡在里面,他就发现门被反锁,他们上厕所都有人看着,出去干活也是一直被盯得紧紧的。
阿龙干活的地儿不断地变换,南岗秋林、会展中心、机场路那边,还去过老远的佳木斯。但哪里的活儿都很累很忙,忙的时候昼夜连续干过两整天,才给半天睡觉的时间,身体没长成的他实在吃不消,但老板却丝毫没有兑现工资的意思。渐渐地他开始后悔,他很想爸妈,但老板的人看得紧,就连哭他也是偷偷地蒙着被。
他试着向老板要过工钱,老板回答得很干脆:没钱。他想向老板借一点零花钱,可老板也说:没有。
从那时起,他在这里干了3年,3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有时住十七八个人,有时会住上30多人,一般的时候也都住着20多人,所有的人都是一伙儿一伙儿地被人带着分头出去干活,有时干了一天回来,就能见到新面孔,有时就发现那些老面孔没了几个,他知道那就是跑了。他也想到过逃跑。
遭遇暴打 阿龙的第一次出逃是以抓回来一顿暴打而告终的。
大约干了一个月的时间,阿龙再也不奢想拿钱回家见爸妈了,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赶紧逃走,离开这吓人的地方。
恰好,一起干活的人当中,有6个大哥也正盘算着逃跑,于是他们7人在一个傍晚天擦黑时趁看守的人不注意撒腿往院外跑。然而,当跑在前面的两个出了院,他们后面5个还没跑出院门,就都被截了回来。当晚他们就被轮番暴打,七八个打手用镐把、用大棍子使劲朝他们身上抡,打手们还用脚踹、用鞋踢、用拳头揍,每个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他至今还记得有一个打手左右开弓打得他脸颊发烫、眼冒金星。腰和背也挨了好几镐把。说到3年前的往事,阿龙慢了下来,眼睛里露出一丝恐惧。
阿龙说,他记得有个小黄哥,当时被打得血肉模糊,人脸都变了形,一起干活的人都认不出他了,第二天这个人就没影了,后来老板说是去粮库那边干活了。在此后的3年里,新的人不断地进来,也不断地有人逃跑,也就不断地有人被暴打,他目睹过无数的人跑过又被抓回来,每回的结果都如此。他说,在这里干活的人,说不定哪句话说不对就被暴打。那次之后,阿龙还被打过四五回,他说,挨打受骂是常事了。
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提工钱的事了,也不敢跟同伴流露跑的想法。
伺机逃跑 残酷的现实把一个不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胆胆突突的人,渐渐地,时间长了,管事的对他有些放心了,对他看得不那么紧了,不过上厕所还是有人看着,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上小卖店买个东西,难得出去洗次澡。
这期间,他也陆续向老板借过零星的钱,有时一百,有时二百。
今年2月过了年的一天,他记得那是个大晴天,已经在这个环境中长大了的阿龙,逃离的想法突然强烈起来。他胆突地向老板提出再借300元钱,老板竟然给了他。他再要工钱,老板说没有,就给他一个旧手机,算是顶工钱。干活的人中有二三个“表现”好的人也被老板用旧手机抵了工资。文良那次也拿到了一部旧手机。就是这手机,使他们在一个逃出后,联系上了另一个。
就是那一天,阿龙说要出去办点事,使唤了阿龙三年的老板居然准假了,于是,阿龙迎着早晨的阳光走出了禁锢他三年多的院子。他一口气坐长途车跑回了五常。
爸妈在哪里 当晚,阿龙就回到了五常老家,然而家里大门紧锁,空无一人。在他家的那个屯子里他见到了已经59岁的大姨,当听到阿龙喊“大姨”的时候,他大姨愣住了,继而又嚎啕大哭:你是阿龙吗?
3年前阿龙离家的时候完全是小孩子模样,个子要比现在矮一头,而眼前的阿龙胡子都有了。
大姨告诉他,他走后没了消息,他爸妈就疯狂地到处找他,3年也没个他的消息,都以为他“没了”。大姨也不知道他爸妈在哪里。
日夜惦记家却未见爸妈踪影,阿龙又落寞地回到哈市,住进了小姨的家。
他姨说,这3年孩子可是吃了苦了,有时吃不饱饭,有活干时能吃上三顿,没活时只吃两顿,长年不见肉腥儿。晚上睡觉总是不明原因地咳嗽,也没钱去医院检查。
寻讨公道 在阿龙跑出来之后,28岁的吉林白城农民工文良也伺机逃了出来。
他是去年7月23日离开家的,在长春火车站遇到一个叫王老四的人,在王老四的游说下,他奔着每天60元的工钱被领到了哈尔滨。也掉进了那个没有人身自由的“大货场”。
没有工钱,想借钱买烟都没可能,这期间,他多次张罗着离开,因此也没少挨打,他也看到逃跑的人被抓回来,被打得鼻青脸肿,于是他不得不忍着。
直到今年3月末的一天,他上厕所时看看管的人没盯梢,立马决定出逃。他头也不回地向院外猛跑,刚跑出大院门口,兜里那刚刚拿到的抵作工钱的手机便响了起来,看管的人问他怎么还没回来,他说去小卖店买点东西马上回。边说边一路狂奔,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远处的马路,虽然知道兜里一分钱也没有,他还是为了赶快离开这里打了一辆出租车。通过电话,他找到了阿龙,出租车的钱还是阿龙老姨家人给付的。
他说他干了八个月,只从老板那里得到过二百元的借款和这部旧手机。
报警之后的等待 阿龙回到哈尔滨后,就被姨家人领着去派出所报了警。接警的警察做了笔录,还带阿龙去暗地里指认了关他们的那个大院。文良逃出来后,和阿龙又一起去报了案,但被告知要了解了解,现在无法立案。他们俩人莫衷一是。
眼下,虽然有了自由,但他们还是不敢离开住的地方走到外面去,因为他们怕见到那些人。
阿龙曾通过打电话向老板要这三年多的工资,他说给两万元就成,但那边回答:两万元没有,有八十万你要不要?
文良说,老板曾打电话给他,让他把阿龙带回去。但他们都知道,无论谁一旦回去,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文中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黑龙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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