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个欧裔妇女一先一后冲上车,坐到同一张长椅上,我终于发现,她原来是位慈和的母亲。
离发车还有三分钟,我跑着赶七路公共汽车。虽然家里有车,可两个人东奔西走,还要接送孩子。所以经常要把车让给最需要的人。
两口子有时轮换着坐坐公交车。在这个四十万人口的加拿大中部城市,公交车是纯粹的公益项目,车身宽大整洁,冬天供暖夏天冷气,按时按点,没有几个人坐。相当一部分车备有残疾人车上下的设施。还有自行车携带设备,给骑行的人搭载。公交司机的时薪是二十至三十加元(加元这些年均价1:6)。呵呵,加拿大政府拼命收税,这种豪华公交系统就是收税的体现。
我是在赶车时,突然发觉背后紧跟上一个人。回头一看,竖起一脑袋头发:这是个面容憔悴的白人中年妇女,满嘴不停地唠唠叨叨,背着个大登山包,跑得比我还快。这么个主儿,怎么看都像处于非正常精神状态的栖街族,不是癮君子就是酒徒。
在加国生活,碰上过精神病,纠缠起来不是开心事。我加快脚步,这女人也更快。当我踏上七路车的踏脚板时,她紧接着冲上来。我坐下,她就挨着我要坐下——公交车可不是私人领地,我不喜欢她也不能干涉。
坐下前,她翻过登山包,一切有了答案。这个登山包是个儿童背囊,整个设计特别是背负系统和普通登山包没有区别,只不过大包的主体上口全开,放进个两三岁孩子,登山、旅行安全而方便。这种标准的户外装备即使在北美也不常见,我若不是在北京逛户外用品店时见过,还眞不认识。那个白人妇女实际不是在自言自语,她一直在和孩子讲话,免得宝宝因颠簸而不安。
在车上安顿下来的小家伙开始活跃起来,一双小眼睛不住的东瞧西看,突然指着窗外另一辆公共汽车大叫起来:“BUS!BUS!”中年妇女颇有几分歉意地看看我:“我家住在很远的一个小岛上,岛上只有一个小渔村,自然没有公交车。我儿子两岁,只从岛上出来过两次,上一次还不记事呢。我父亲在这座城市居住,我是带孩子探亲来的。”
这对母子,因为自然环境而远离当代文明。由他们,我想起加国还有一批因信仰远离当代文明的人。在安省滑铁卢一带,常见到公路上一个颇为特殊的标识:一部马车。有的路段,公路两侧有很宽的沙土带,宽得超出公路建设的常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个穿着中世纪德式斗篷的妇女驾着单人马车和我的丰田华冠擦肩而过,才逐渐知道他们是谁。妇女头顶的帽子,被一些中国同胞称为“简爱帽”,我记得电影《苔丝》中也出现过这些服饰。
这是个源于欧洲的教派,汉译为“门诺”。他们为寻找信仰的自由而来到北美,后来又因拒服兵役而不见容于独立后的美国,从宾夕法尼亚辗转抵达加拿大。这个遗世独立的教派终于在枫叶之国安定下来,两百年来他们的生活方式没有改变。
在七路车上坐在一起,我终于明白,那个妇女为什么会有如此憔悴的面容。那种孤岛单悬,终年面对千里长风的环境,只有这样的面孔能够担当。当时刚到加拿大,我的口语不好,记不起那个地名,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岛是在湖中还是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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