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映秀震后第一次“巨变”,是板房小镇的拔地而起。板房学校,板房医院,板房商店……让映秀有了生机。如今道路旁,倒塌的房屋废墟清理干净了,原址重生的农家小院显得精致清秀。随处可见已完成重建的农房,卫生状态良好。
映秀人早已开始重新生活。板房旁的空地,乃至从废墟中掏出的各种盆子,都栽植了各种适合炒回锅肉的绿色蔬菜。婴儿正在孕育,新的家庭关系也在温暖地重组之中。
灾区重建规划正在进行中,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下月,都汶高速都江堰至映秀段将通车。届时,车过紫坪铺水库,很快就能直达举世注目的——震中映秀。映秀,正在新生。本报记者张守帅
时隔一年,震中映秀发生了怎样的变迁?我们知道,在汶川映秀镇总体重建规划正式实施前,这里暂不存在可与“日新月异”相匹配的外在变化。但时光依旧在蓝顶白墙的板房小镇静静流淌,日复一日地,映秀人距那个不堪回首的灾难日越来越远。他们从不易察觉的生活轨迹中捕获了什么,又为即将到来的“山乡巨变”储备着什么?
4月12日,周日,春光如泻。本报记者再次踏上重访之路。
A、“从映秀人的脸上,你可以读懂这一年。”
板房旁的空地,乃至从废墟中掏出的各种盆子,被栽植上各种适合炒回锅肉的蔬菜。
从都江堰市到映秀,路有些堵。拉运建材的重型车辆与中巴车、私家车交织在一起,把适宜单向通行的一些路段堵个水泄不通。途经紫坪铺水库,司机往往要朝横跨水库的大桥张望两眼。下个月,他们期盼的都汶高速都江堰到映秀段将通车,那时,穿越紫坪铺后就直达震中。
尽管部分路段不算畅通,公路两旁的景象并不单调。尤其至漩口镇以后,随处可见已完成重建的农房。道路旁,倒塌的房屋废墟清理干净了,原址重生的农家小院显得精致清秀。不过,车窗外出现越来越多的垮塌、泥石流冲击过的山体,它在提示,震中近了。
震中映秀如今是一个板房小镇。板房学校,板房医院,板房商店……去年6月,彷佛一夜之间,散布在漩口中学遗址周边。板房,取代帐篷拔地而起。这是映秀的一次“巨变”,灾后过渡安置阶段的城镇格局,就在那时形成了。
马福羊是遇难者公墓的守墓人,他感觉映秀这一年的变化是越来越干净。12日,老马身着环卫工人服装,认真清扫通往公墓的每个台阶。站在那里,可以俯视全镇,同样也可以看到更多的桔红色身影,像火苗一样在每条大街流动。
实际上,映秀人早就开始重新经营自己的生活。板房旁的空地,乃至从废墟中掏出的各种盆子,被栽植上各种适合炒回锅肉的蔬菜。这种不易察觉的变化,被两个“勇哥”捕获了。
一个是渔子溪村村民刘晓勇,他用简陋的家用摄像机记录着村子重建的整个过程。“我不懂编辑,但只要记录下来,就是有价值的。”刘晓勇说,发放物资、安全越冬、“小镇春晚”都在他的影像世界里无一遗漏。
另一个是“印象映秀”板房茶馆的老板李勇。他是一个摄影发烧友,震后拍了很多照片,有一天突然拍到三只守在圈里的猪,“我想,猪为什么那么眷恋自己的家?”
李勇的外公何光煜遇难了。何光煜曾为弄清映秀镇的来龙去脉,耗时10年,编撰了《汶川县映秀镇镇志》。地震前1个月,李勇送给外公一支录音笔,支持外公再编一本关于映秀的书,外公甚至搜集到了1864年的几册《汶川志纪略》。“外公年近90岁,每天下午抽出1个小时录音,录下映秀的记忆,遗憾的是,震后我没找到那支录音笔。”
找回映秀,成了李勇像外公一样的生活目标。他拿起相机,拍摄映秀的每个角落。也在去年11月,李勇家的茶馆重新开张,墙上挂满映秀的各种影像,茶馆的名字由“映秀茶庄”改为“印象映秀”。“5·12”周年前夕,由他编纂的同名书籍也将面世,里面有100张映秀地震前后的照片。
“从映秀人的脸上,你可以读懂这一年。”李勇坚信,映秀这一年最大的变化,是多数人笑容的回归。
B、“如果你要嫁人,我们就把你当成女儿……决不亏待你。”
刘家又安定了。家里的梯田坝子垮塌,刘志福老人重新填上土,和老伴在那里耕耘着希望。刘家新的生命在孕育,家庭在回归温暖。
刘晓勇的弟媳鲁燕,现在能够平静地谈论“再婚”或者“重组家庭”这样的话题。曾在地震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颇受忌讳的字眼。邻近的五婶,常在夜里听到鲁燕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刘晓勇是家里的老大,他的女儿、二弟家的儿子以及三弟,均在地震中遇难。“想到失去的亲人,心里不是一般的痛。”刘晓勇说,震后承受压力最大的还是父亲刘志福,“他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一次失去了两代亲人,孙女、孙子都是两个老人拉扯大的。”震后7天,老爷子召开家庭会议,说:“日子还是要过,你们该干啥干啥,我要在咱家废墟上修房。”其实,刘志福心里最想对鲁燕说点什么。
父亲的坚强,令刘晓勇备受鼓励。他做村里的义工,帮着分发救灾物资,并向村里提议购买了那台摄像机。他摄像的起点,是拍摄寻找邱光华机组失事直升飞机的过程。
家里也渐渐有了喜事,老二家怀上孩子了。刘晓勇也想再生一个,因为地震中遇难的8岁女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但是,那种回忆的悲伤,让他不能坚定再生的念头。而且,他的妻子李萍已经33岁,是否适合再生,他们都没把握。
重建需要钱,刘晓勇夫妇把这些思考暂时放置一边,两人跑起运输,为都汶路工程运输砂石。去年冬季,记者曾和刘晓勇夫妇在漩口镇附近相遇,他们在驾驶室内向记者挥手,胖胖的李萍脸上有了笑容。
现在,李萍不再从事繁重的劳务,她要安心保胎。震后,渔子溪村先后有10多位妇女怀孕成功,按照政策,她们可以在指定的都江堰妇幼保健站免费接受检查。
刘家又安定了。家里的梯田坝子垮塌,刘志福老人重新填上土,和老伴在那里耕耘着希望。春节前后,镇上重组家庭的传言越来越多,刘志福终于忍不住了,他让老伴董玉秀去找鲁燕。婆婆当着几个儿媳的面说:“燕子,你还年轻,如果你要嫁人,我们就把你当成女儿,如果你要把人接过来,我们就把他当成儿子,决不亏待你。”
“我现在只想一家人在一起。”鲁燕说,她心里憋着一股劲,要好好活着,把房子修得漂漂亮亮的,以后世界各地的游客涌向映秀,他们几家人的院子紧紧挨着,一起经营农家乐,“那时,再谈再婚的事情吧”。
C、“映秀人一下子就学会做生意了”
户户板房、户户商业的局面,让人感到新奇,也让人看到那种蓬勃向上的愿望。而王学花更看重的,是比修建百花大桥不知规模要大多少倍的重建浪潮。
渔子溪村、中滩堡村、枫香树村,被纳入映秀城镇规划,待详细规划出台后,将掀开重建帷幕,而此外的黄家村、黄家院村、张家坪村,则已推进重建,月初已有142户迁入永久性住房居住。
张家坪村正在平整土地,他们的集中居点,位于百花大桥遗址旁边。村民居住的楼房,整体承包给了都江堰市的一家企业,王学花一边清扫百花大桥遗址眺望点的卫生,一边看着自己的住房如何建起。
眺望点入口不远就是她家原址,一幢两层楼房在地震中被晃得只剩下半截,门前原是一条公路,完全被垮塌的山覆盖了。幸运的是,王学花一家全部幸免于难,包括她出生仅28天的外孙。
这次重建,是王学花第四次修房。她1983年嫁给高平,那时家里仅有三间草房。“婚后,公公说,现在就让你来当家,我就笑了,真的一无所有。”但是,王学花是个能吃苦的女人,她直言不讳地说,震前自己的收入比丈夫高得多,“20年间,三间草房变成小青瓦,小青瓦又换成楼房,日子就是这样过起来的。”
王学花致富,是从2004年修建百花大桥开始的。那时,她往工地送水、送盒饭,卖凉粉、饺子、抄手,每天至少收入200元。到了傍晚,她还能煮火锅。如果不是地震的话,她的火锅店现在就开起了,震前家里已经储备了15套大圆桌。
因为有过这么一段致富的经历,让她并不担心将来,反而成了一个最开心的人。“我房子都没了,如果再失去好心情,那怎么过日子呢。”王学花已在重操旧业,眺望点入口设有她的一个帐篷,她有时抱着外孙女,在那卖水和小食品,她更看重的,是比修建百花大桥不知规模要大多少倍的重建浪潮。
这种商业意识,在板房区还要明显。“映秀人一下子就会学做生意了。”在薛育荣看来,板房商业,是被映秀人盘活了。薛育荣并不是本地人,但常年在映秀经商,“以前映秀镇上的人,几乎只做一件事情,出租房子给外地客商。”
板房旅馆的老板高攀英赞同这个观点。震前,她在映秀湾水电厂工作。她的板房旅馆只有1间,里面有7个床位,每个床位每天20元,能带给她每月1000多元的稳定收入。但是他们家在营销方面,仍然欠缺经验。她让丈夫去做一个广告牌,结果只带回“旅馆”两个字,高攀英说:“人家叫"自救火锅",你叫"自救旅馆"也行啊,只有"旅馆"两个字,这可怎么被人记住呢。”
“户户板房、户户商业的局面,让人感到新奇,也让人看到那种蓬勃向上的愿望。”这种居民区与商业区的重叠,让外地游客感受灾难与希望交融的重建氛围。站在岷江堤坝上回望,蓝色的板房顶上,立着林林总总的红色广告招牌。薛育荣认为,这种易于把握的良好商机,至少要存在五年。
记者手记
寻找故事背后的答案
每一次去映秀,内心总是忐忑不安,生怕任何不合时宜或者无心的问题,带给受访者心灵的伤害。映秀,又的确是一个不会让你失望的地方,因为无论以何种方式观察,总会得到令你心动的答案。
站在一周年的门槛,可以预期的前景,似乎不用过多思考。那么,承担复兴重任的映秀人,是否精神先于房舍完成了重建,聚集起了足够的能量?于是,我把将来的话题抛给每个采访对象。面对丧偶者鲁燕时,我变得格外小心,尤其当触及再婚这样的话题。但她和亲友的回答如此坦诚,足以打消我的顾虑。
行走在映秀的板房、遗址、村庄,那些与你擦肩而过的,可能是坚强站起的映秀人,心怀大爱的志愿者,无私奉献的援助者,甚至是寻找存在价值的“成功人士”等等。只要你乐意用心交流,就能发现很多感人的故事,寻找故事背后的答案:逝者安息,生者奋发,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映秀,现有状态的真实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