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天门一荒地成是非之地 市长助理因此被刑拘

　　天门市长助理被拘与“是非之地”

　　地处衔接天门新城旧城咽喉位的橡胶厂地块是块“是非之地”

　　《望东方周刊》记者刘志明 | 湖北天门报道

　　出天门老城，过天门河，一直往南，宽阔的马路连接处，即是侨乡经济开发区。

湖北省天门市新城区的南拓运动，以迅猛的速度进行着。原本荒弃多年的南郊老橡胶厂的一块地皮，因为地处衔接新城旧城的咽喉位置，变得身价倍增，炙手可热。

　　在天门，很多人都知道这块“是非之地”引起了大官司：先是夏侯思聪等20多人涉黑被捕，时过半年，4月14日，市长助理、侨乡经济开发区工委书记黄鸿雁也被刑拘。

　　夏侯思聪其人

　　2005年，夏侯思聪34岁。从这一年开始，天门的城市建设加快了步伐，市容市貌发生剧烈变化，夏侯思聪的司机白俊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之前夏侯思聪一直在武汉、广州等地，他的朋友多，不上班，就到处玩。在前述背景下，夏侯思聪看到机会，回来了，很快成立友福物贸有限公司，紧接着，运输公司、建筑公司以及拆迁公司等相继成立。

　　白俊与夏侯思聪同岁。“天门市的城关很小，他喜欢打篮球，我经常去看球，就认识了。”从2000年开始，白俊开始做夏侯思聪的司机。2008年12月2日，夏侯思聪被抓的那个晚上，白俊在场，也被刑拘，被关在监利县看守所，一个月后，取保候审。

　　白俊说，夏侯思聪结交甚广，在天门，有球友、战友、同事、社会朋友等几个圈子，在当晚被抓的共21人中，本公司的人并不多，只有夏侯思聪、总经理胡朝华、夏侯的弟弟孙闯、一个分公司经理，更多的是朋友与合伙人。

　　天门市地税局城区分局副局长金晓峰跟夏侯思聪是“球友”，身高1米88，篮球打得好。他向本刊记者介绍，夏侯思聪的父亲也喜欢打篮球，他因球先跟夏侯父认识，后来又认识了夏侯思聪以及他的哥哥、弟弟，再后来夏侯思聪也到地税系统上班，二人成了同事，“平时关系特别好，每天下午有时间，都会约着打篮球。”比金晓峰年轻3岁的夏侯思聪身高1米80，球技不如金晓峰。

　　金晓峰说，他们每年都会组织篮球联赛，发动各企事业单位参加，他与夏侯思聪都是最积极的组织者，2008年10月，他们还参加了湖北省地税系统在襄樊举行的篮球比赛，20多个球队，他们得了第六名。在金晓峰向本刊记者提供的一张关于这次比赛的合影中，夏侯思聪站在后排，在这100多人中，并不突出。

　　“他是很够朋友的一个人，有什么事都互相帮忙。”金晓峰说。2008年12月2日那天晚上，他还曾与夏侯思聪一起吃饭，次日上午获知夏侯思聪被抓，这让他非常意外。

　　更感到意外的是夏侯思聪的父亲夏侯武，他是一个在当地口碑很好的老警察，长期在市公安局工作，曾做过户政科副科长，身材高大，性格内向。夏侯武住在天门市公安局家属院里，旁边就是公安局办公大楼，夏侯思聪就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夏侯思聪是这个家庭的第二个孩子，大哥汪勇在市公安局交警大队事故处理科工作，在夏侯思聪被抓前，一度在公司里“帮忙”，现躲避在外；三弟孙闯曾在市棉花公司采购站工作，公司破产，他开始跟随哥哥，是天门999娱乐会所的总经理，与夏侯思聪同时被抓。

　　夏侯武向本刊记者介绍说，夏侯思聪15岁那年，初中毕业，就去河北蠡县当兵，回来后，因为个子高，篮球打得好，进入岳口镇税务分局工作，后来曾做过天门地税局一分局征管股长，因为“工作比较清闲，有多余时间，就自己搞公司”。一直以来，夏侯思聪也并没有辞去地税局的工作。

　　一桩命案

　　2006年3月29日，天门市侨乡开发区候口村10组村民余小枝的丈夫熊维福死了，同年4月20日湖北同济法医学司法鉴定中心做出的法医病理学鉴定，结论是“因冠心病急性发作致心源性休克而最终死于多器官功能衰竭”，“其生前与人纠纷、情绪激动及遭受轻微损伤等原因系冠心病急性发作的诱发原因。”

　　今年4月22日晚，余小枝向本刊记者叙说往事。根据余的介绍，熊维福死亡时43岁，他本是长阳县人，1979年，兄弟三人随母亲改嫁到天门。2005年12月，天门侨乡开发区招商引资，引进了一家昌丰集团公司，征用候口村10组193亩基本农田，村委会决定按人头分配补偿费，10930元/人，但是以熊维福兄弟三人不是本地出生为由， 11口人每人只给补偿费的40%，熊家不服；2006年3月21日，昌丰公司施工方将推土机开到征用耕地上进行平土施工，上午9时许，熊维福到工地上找村委会领导理论时，被村组长卢某卡住脖颈殴打，下午2时许，卢某又带4人找到熊维福并进行殴打；3月22日下午，熊维福出现呼吸心跳骤停，被送至天门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3月29日宣告死亡。

　　此时，担任侨乡开发区工委书记的是黄鸿雁，“这个事情，前前后后，是他一手操作的。”余小枝说，熊维福被打死后，他们去开发区找黄鸿雁讨说法，黄并不给予正面答复与处理意见，甚至讲会花300万元摆平。熊家到市公安局反映情况，公安局答复说“不属于刑事案件，不予立案”。熊家不断上访。黄鸿雁又表示可以按车祸处理，赔偿18万元。2006年9月，地方相关部门与熊家签订协议，以“民事纠纷”赔偿25万元。而打人者卢某出去躲避两个月后回来，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

　　熊维福死时有两个儿子，长子17岁，次子11岁，长子现在武汉打工，本刊记者在他遗留在家里的一个笔记本上看到，上面涂着“贪官”、“鸟官”、“复仇”等字样。

　　“征地者”黄鸿雁

　　位于天门东南方向30公里外的干驿镇八潭村是黄鸿雁的老家。八潭村就在干驿小镇的边上，黄鸿雁的家人已离开村子，搬到天门城里住了，黄家的旧宅，也已卖给他人。黄鸿雁的表弟肖红才在村边开了家机械加工厂，4月25日，他告诉本刊记者，黄鸿雁就出生在这个村里，今年47岁，兄弟两人，父母都是农民。黄鸿雁先是在天门师范学校读中专，毕业后在镇上教书，之后又在镇政府做一般干部，又做常务副镇长、副书记，之后先后任九真镇镇长、岳口镇书记，又到开发区任工委书记，2007年兼任市长助理。

　　肖红才说，与黄鸿雁的来往并不多，因为“行业不一样”，一年都打不了几个电话，黄鸿雁也只有在每年的大年初一才来肖家一次，给舅舅拜年。后来黄鸿雁到开发区做书记了，表兄弟两个在一起吃了顿饭，黄鸿雁给肖红才提建议，说他正在招商引资，让肖来开发区办个厂，他可以提供帮忙，肖红才拒绝了。对于表哥的突然落马，在肖红才看来，“他很划不来”，“家里没有任何后台，都是自己闯，很不容易。”

　　“黄鸿雁胆子大，向来喜欢插手‘经济’。”干驿镇派出所的一名警察说，“这个人喜欢倒腾土地，喜欢搞房地产开发。”一个可供佐证的事实是，就在派出所的马路对面，三栋白色小楼，就是黄鸿雁当年在干驿工作时无偿使用村里的土地修建的，“卖了40多万。”

　　在岳口镇工作期间，岳口小学的教师告诉本刊记者，黄鸿雁曾把与镇政府为邻的岳口小学卖给开发商搞商铺，这所小学其实是向学生集资修建的，每个学生集资200元，连续集资数年，“数额超过100万。”后来小学搬到岳口中学的旧校舍里，有些还是危房，而集资款也并没有退还大家。

　　到开发区担任工委书记，招商引资，还是离不开土地。候口村9组村民罗楚新向本刊记者介绍说，黄鸿雁在开发区做书记期间，9组的田地全部被征用，300多亩，引进了一家叫做成田制药的企业，补偿金是1万元/亩，“当时黄鸿雁承诺的是，征用我们的田建企业，补偿之外，还可以利润分成，这些厂都不景气，结果一分钱都没有。”

　　失去了土地，罗楚新只有在公路边开家小卖部，维持生计，但是随着公路拓宽，他们必须要搬迁到新建的住宅小区里去，“我们不想搬，友福拆迁公司就使用各种手段，天天晚上行动，吵得不能安逸。”

　　夏侯思聪的生意

　　就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4月22日，夏侯思聪涉黑案专案组曾到候口村了解情况，“问他们说什么言语，怎么恐吓老百姓。”候口村9组村民杨作华说，夏侯思聪的拆迁公司曾负责开发区的拆迁工作，“他们夜晚把玻璃打烂，还到侨乡中学吓唬学生，让我们签字。”

　　“开发区征了大概2万亩田，有1万亩荒废着。”杨作华说，“候口村在开发区是征地最多的，空地也最大。”

　　夏侯思聪的友福拆迁公司成立于2007年，湖北法鸣律师事务所律师胡琼树曾在夏侯思聪的公司中担任法律顾问，他向本刊记者介绍了拆迁公司的成立背景，“在开发区，天门市政府征用农民土地，把它变成国有土地，之后再用以招商引资”，“当时通过行政拆迁手段，很难搞到位，必须要通过市场拆迁才行。”

　　胡琼树是天门人，59岁，在夏侯思聪的公司在天门陆续成立的时候，他正好“退养”在家，经朋友介绍，夏侯思聪找到他，“因为之前没有办过公司，不是很懂，让我给他们做参谋。”胡琼树答应了。胡琼树说，夏侯思聪公司的大型商务活动谈判，他都参与其中，出谋划策。

　　夏侯思聪的司机白俊告诉本刊记者，“政府新城改造，夏侯思聪意识到这是个商机，就办了拆迁公司的执照，这是天门第一家也是仅有的一家有拆迁资质的公司。”夏侯思聪还请了在城建部门退休下来的官员刘某负责拆迁业务。4月24日晚，本刊记者在市政府家属院找到刘家，刘没有接受采访。

　　“去拆人家的房子，肯定心里不舒服，这样就得罪了很多人。”白俊说，“这么多年来，在做友福物贸、运输等业务的时候，其实也一直有人在检举。”

　　夏侯思聪在天门的名气非常大。在白俊看来，他的老板做了很多事情，“在天门已经是大事了。”但仍旧算不上有钱人，“以财富讲，并不是很成功。”白俊介绍说，夏侯思聪花100万元买了辆吉普车还是分期付款，被抓前还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而他的弟弟孙闯因为没有单位，尽管已经结婚了，还是与妻儿住在父母家里。

　　“在出事前，我们就说过，经历了这些事情，人生已经很丰富了。”白俊说，“这些事情都很曲折。”在白俊刚给他开车的时候，夏侯思聪在北环路原银都宾馆开了一家叫做888的迪厅，只一年，政府把宾馆租给一个香港人做酒店，他们就搬了出来，后来又在银河广场做起了999娱乐会所，是天门最好的KTV。

　　夏侯思聪迅速投入到“造城运动”中：天门市修建天门到仙桃的天仙公路，需要100万方的石材，他的物贸与运输公司承接了70%〜80%的业务；修建随州到岳阳的高速公路，公路中段的路面材料全部由他的公司来供应。

　　侨乡开发区的招商引资，夏侯思聪也参与其中，白俊介绍说，广州依贝赢服装公司的老板是天门人，与夏侯思聪关系特别好，夏侯思聪就到广州把他招来开发区办厂，并由他的建筑公司负责兴建厂房，后来，夏侯思聪又从孝感招来一家砖厂，白俊说，正是在这种招商过程中，夏侯思聪认识了黄鸿雁，“之前没有打过交道。”

　　橡胶厂地块风波

　　夏侯思聪涉黑团伙专案组的办公室设在城南天门市警察培训学校里，会议室里张贴着对此案的介绍：

　　2005年以来，天门市群众多次向湖北省公安厅举报，天门市城区夏侯思聪一伙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吴永文亲自批示“严肃查处”，省厅党组副书记、副厅长尚武亲自组织打击事宜，2008年11月3日，省公安厅将此案命名为“7-12”专案，指令荆州市公安局管辖，荆州市公安局接到指令后，迅速行动，会同天门市公安局成立25人的专班展开侦破工作。

　　2008年12月2日晚，夏侯思聪等21人被抓捕。

　　本刊记者先后联系湖北省公安厅副厅长尚武与公安厅刑侦总队打黑处处长邹德文，二人均表示，此案“正在侦查阶段”，暂不便接受采访。

　　本刊记者了解到，夏侯思聪被刑拘是因涉嫌“寻衅滋事”，批捕时是三个罪：“寻衅滋事，故意伤害，强迫交易。”而有人判断，夏侯思聪团伙的落网，与天门市橡胶厂地块拍卖事件有着重要关系。

　　曾在夏侯思聪公司中担任法律顾问的律师胡琼树向本刊记者介绍说，天门的房地产开发市场近年来开始升温，夏侯思聪也认为前景可观，决定进入房地产开发市场，这时天门政府发布橡胶厂地块的竞拍公告，他们决定参与竞拍。

　　天门市橡胶厂地块约有40亩土地，位于城南交通要冲，位置极好。2007年底，橡胶厂地块与天门宾馆地块一起，在武昌进行拍卖。胡琼树参与了这次竞拍，他回忆说，橡胶厂地块的起拍价是2600万，以10万块加码，一直加到4000多万的时候，夏侯思聪才开始举牌，叫出5000万的价格，“这时拍卖师开始叫5010万元，他没有经验，自己又叫了5200万元，最后以5200万成交。”负责运营此项业务的天门嘉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法人孙闯与天门市国土资源局当场签订了《成交确认书》。

　　胡琼树说，按照《确认书》的约定，夏侯思聪的公司应于2007年12月20日与天门市国土局签订《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他们也曾在相应时间去国土局要求签订，但国土局表示“暂时不签”，就一直拖了下来，原因不详。

　　4月28日上午，本刊记者在天门市国土资源局见到分管此项工作的总工程师张前进，张未接受采访。

　　胡琼树说：“听外面都在说，政府有意见，要把这块土地卖1个亿，5000多万卖低了，夏侯思聪在这个过程中做了些手段，走了些路子。”而他以拍卖现场参与者的身份，认为这种传言“可信度并不大”。

　　在天门，很多人都知道黄鸿雁住在玉和小区，小区外临街的“玉和超市”由他的妻妹打理。玉和小区的地皮原是市小五金厂，由黄鸿雁跟其他房产公司老板合伙开发，4月中旬，其中一个何姓老板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