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荷永和他的心灵花园工作站。
今天是大地震一周年纪念日。灾难发生的时刻早已远去,但在人们心里刻下的伤痕却仍不容忽视。北川冯翔自杀后,一位北川中学老师找到驻扎在校内的心理志愿者说,他羡慕冯翔,因为他自己不敢自杀。
一年前,成千上万的心理志愿者赶赴灾区,“创伤后应急障碍(PTSD)”和“暴露疗法”经常见诸报端,三四个月后,留下来坚守的已为数不多。
灾区重建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但是人们心灵家园的重建却还需要更多时日。
这股伤心一两年也好不了 去年地震发生时,青川县关庄镇邮政局临时工何先伦到镇里送报纸,躲过一劫,而他的亲人,几乎全部丧生。一年来,何先伦总能想起他们,他睡不着觉,睡着了也要做噩梦,梦到老家的房子。
他现在带着两个已成孤儿的外甥女生活,在她们面前,他很少流泪。但他一个人待着时却忍不住伤感,送邮件骑着摩托车送信会哭、看电视也会哭。
即使在和记者说话时,也能看到他强忍的泪水在红红的眼圈里打转。今年春节时,何先伦依旧去送信,回家后让老婆把小孩带到别人家去,他自己一个人在家吃了碗方便面,然后放声大哭。何先伦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够准备好和两个小孩说说地震的事,“这股伤心,一两年时间也好不了”。
刘祖蓉住在绵阳永兴板房区。记者见到她时,她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电视,旁边放着一双拐杖。
地震前,刘祖蓉住在北川县委大院里,丈夫在县政法委工作,儿子学习很好,喜欢画画,想考清华北大。地震中,丈夫不幸遇难,儿子右手残疾,成绩下滑厉害。而刘祖蓉12年来一直生活在轮椅上,以前是个乐天派,现在却泪水涟涟。
她说过去的事就像放电影一样。地震前一天,丈夫和儿子都围在她身边说话。刘祖蓉不停地擦着眼泪,说:“我以前不会哭的。”即使在地震发生后看到丈夫被压在废墟下的尸体,她都没有哭。她“坚强”地照顾儿子,帮忙去学校救人,安慰别的遇难家庭。儿子,是刘祖蓉活下去的动力。
“现在多说一句就会流泪。”刘祖蓉住的板房区,过去的熟人只有一两个,但她们之间也很少聊天。
5月2日,刘祖蓉拄着双拐回北川县城祭奠亡夫,“十几个镜头对着我,我当时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回家”。她伤心,有时也生气,因为旁边的人偶尔会用言语说她的家庭残缺,尽管那个人自己也失去了女儿。
申荷永是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分析教授,他组织的心理志愿者救援队在去年5月就进驻北川中学等地,坚守至今。
“我们现在是严阵以待、如履薄冰。表面上看起来也许很平静,但实际上可能危机四伏。”申荷永举了一个例子,前两天还有一位男老师找到他说“自己不敢自杀”。“冯翔自杀了,社会关注给他的家庭带来了很大压力。这也是一些有自杀倾向的人担心的原因。虽然他可能羡慕那个自杀的人。没有自杀的人随处可见,但是我们看不见那些想自杀的人。”
申荷永一开始就将心理救援项目周期设定在3年,其中不乏与灾区重建规划有关,但从心理学的角度,他认为“这是可行的”。3年中,前6个月是应急心理援助。人们会在灾难发生后短时间内建立起自我防御机制,创伤后应急障碍一般会潜伏半年到一年的时间。6个月到1年或一年半左右,是心理救援第二个阶段,转入恢复期心理辅导,而一年以后则是第三个阶段,即心理重建。
防火防盗防心理志愿者 “一周年是个节点。”申荷永说,根据以往经验,不排除在外界因素诱发情况下,这次(一周年)以后也可能出现更多自杀的人,对于有“自杀情结”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敏感时期,而前一次自杀会给以后带来负面效应。
一年前,成千上万心理志愿者赶赴灾区,进行心理援助,可以称为中国心理学界第一次大规模实践行动。半年以后,在心理学圈儿里,却常有种说法,灾区“防火防盗防心理志愿者”,源于个别心理志愿者急功近利、不负责任地进行心理研究。“夸张出格的问卷问题、让受访者不断重复,都有可能造成二次心理伤害。”
申荷永的“心灵家园”团队在去年5月22日进入北川中学,没有离开过。记者去年5月底到北川采访时,学校里热闹非常,来访的领导、明星、志愿者源源不断。那时,时任北川中学校长的刘亚春就跟申荷永说:“等这阵儿过去怎么办?孩子们会很失落。”
“整个灾区,1个月以后,就有两三千心理志愿者离开了,2个月以后,80%左右的人离开了。学生很失落,失落到绝望,绝望到想自杀。”
“尽管有自杀这种不幸事件发生,在遇到这么大灾难的情况下,可以说,我们的心理恢复已经很有效了。心理恢复需要条件,要靠整个社会的关注。心理恢复是有规律的,心理重建是有成效的,心理学者也是需要检讨的。”
“灾民们有了家,慢慢安定下来,也不要再打扰他们了,就让伤口慢慢地、静静地愈合。”
一年的心理救援工作有时还是超出了申荷永的预料。刚进北川中学时,他给孩子们做了一份测试,让孩子用画笔画出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当时地震已经过去了。我们最初的设想是,孩子的过去是地震,现在是板房生活。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孩子们画出来的作品,过去是地震以前,现在是地震,是死去的亲人和同学、房屋倒塌,没有板房,堰塞湖的水没落。”
心里的地震仍未过去 “对我们来说,地震已经过去了。但对很多孩子来说,地震还是现在。”申荷永说,马上就要高考了,高考完以后是他们的工作重点,9月份,他们将着重重建孩子的自信心和创造力。
“我们期望的最好的结果,是在3年以后,不仅仅是心理恢复,还要创立积极的生活态度。先讲这些还太早。”孩子们毕业以后的心理救援,也是申荷永关注的重要问题,现在,他们还和已经毕业的孩子保持着不同程度的联系。(文图/记者李颖、王鹤) (来源:广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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