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的曾晓红撑着雨伞到映秀中心卫生院来接我们,她家在中滩堡村2组34号,这也是我们在映秀镇的临时住所。这段时间来映秀,能找到住处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陌生的背包客到板房区里打听是否还有住处,他们得到的大多是坏消息。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板房,只不过门外挂着“住宿”的牌子。18平方米的空间,墙角摆着一台后盖有明显砸痕的电视,两张双人床,床单和被套是新换的,房价已经涨到200元一天。
房客的身份很容易就可以从着装上辨认出来:背着印有奥运会标识黑色双肩包的是记者,穿深蓝色制服的是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警察,穿蓝工装的是电力维修工人,脖子上挂着“漩中出入证”、口风很紧的是“漩口中学工作组”的成员。
空间是挤出来的。在这个狭小的板房区,曾晓红的公公曾经擅长的木工活儿做不成了。现在,全家人都开始“做生意”。曾晓红家有6口人,3间半板房,其中两间半都已经作为“宾馆”出租。除此之外,她家还在两排板房屋顶架上一块铁板,利用过道的空间开了家饭馆。
“板房宾馆”的涌现从去年9月开始。最初,房客大多是军人、重建工人和不知道汶川到映秀段公路“单向通车”而被困在这里的司机。“有活动的时候人就多。”曾晓红说。她家准备了30床被子,其中有6床是赈灾时发的。
曾晓红的头发是烫过的,她的腰上总挂着一个棕色腰包,说普通话时声音软软的,满脸笑意。她的一天很忙碌:和丈夫打理饭馆、帮公公照看小卖铺、和婆婆一起哄孩子、下雨自来水变浑的时候还要去桥那边提水。
“我媳妇很会做人。”曾晓红的婆婆在一个清晨突然跟我们这样说,“昨天你们在我家吃饭,她没算你们米饭钱。”在邻居眼中,这位婆婆“很有经济头脑”,租房子、开饭馆和小卖铺都是她的提议。
曾晓红曾经的家已经被推平,但老镇的部分建筑物还没有清理,站在鱼子溪“观景台”上,可以看见穿白大褂的人在里边走来走去。她曾建议记者去废墟那边看看,当听记者说那一带已被绿色的铁丝网围上禁止入内时,她露出吃惊的表情——“我很久没去那边,还是觉得有点怕”。那一天,曾晓红带着1岁的女儿在街上学走路而逃过一劫。
“地震后都在家里耍,没有收入,吃的用的都要钱。”曾晓红说。最初,村里只有两三家开宾馆的,乡亲们发现政府没有明令禁止。“一家动,家家就动起来了。”曾晓红的邻居,42岁的唐琼这样说。
地震前,唐琼开的童装店在镇上小有名气,她的丈夫跑都江堰到汶川的“出租”,一家人的生活水平在镇上算得上“小康”。唐琼的服装店铺曾被邻居家的火灾殃及,地震前刚刚有些起色。2008年5月12日,唐琼家的房子垮了,刚刚贷款买的车被埋了,四年级的女儿也被压在映秀小学下面。幸运的是,小姑娘当天下午就获救,只是唐琼的骨盆骨折,现在连水都提不动。加上都江堰到映秀的路动辄堵上六七个小时,她的小生意也就做不成了。现在,她儿子出去打工,她把儿子的半间板房出租出去,每月能有500元~600元收入。
“以前我们镇上家家都做些小生意,各有各的经营,忙忙碌碌。现在让我在家当太太,饭都吃不下。”唐琼说,这时的她正在帮一位“准妈妈”打件小孩穿的绿色开裆毛裤。“我是那种越劳动越胖的,现在反而瘦了。”
唐琼家只从老房子里扒出一台电视,其他家具都是后来从旧货市场上买的,“板房放不下,我们又总是东搬西搬的,买新家具不方便。”“我现在只是想多挣点钱。”唐琼说,“新房子要自己交钱,现在不多存一点,以后怎么办?”唐琼的丈夫在生产队做事,整天都在忙。为了多挣些钱,她带着女儿住进储藏间,腾出房出租。至今,她家买车的贷款还有两万元没还上。
唐琼和曾晓红以前就是邻居,她有时会帮曾晓红带孩子、照看小饭馆。有一间板房是两家共用的——因为两家都有已满18岁未婚的成员,按规定他们只能分到半间板房。两家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现在,这间板房出租的钱两家平分。
2009年5月12日,映秀大道、神箭大道以及通往鱼子溪公墓的路口都被拉上警戒线;女人们被组织起来清理水沟;上衣左胸口贴着蓝色小圆点的便衣警察坐在巷子口,他们对出现在警戒线附近的外来者建议,“回去看直播吧”。
但这一切对村民来说都不陌生。曾晓红照例做着生意,这一天来她家吃饭的人仍不少,只是因为封路,“没有什么菜”。她的丈夫协助镇里维持治安,结果也被拦在外边,中午饭都没吃成;警戒刚一解除,曾晓红的公公马上利索地把小推车推到街边,继续做香烟与冰镇饮料的小生意。
可“板房宾馆”的生意就快结束了。曾晓红说,今年5月12日后,镇上的居民会搬到都江堰过渡安置一段时间,当他们再搬回映秀镇时,那里的永久性住房就已经建好了。她指着挂在墙上挂历封面上的映秀镇规划图,“以后我家就在这儿,等我们的新家修好了,你们再来我家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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