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另一种生活
■许 仙
有一天傍晚,我和妻子站在阳台上,看到外面的绿树在夕阳里花儿开得正艳,树下有很多人在说在唱在笑,总之那是一群欢乐的人们。妻子就问我,你说他们和我们是不是过着一样的生活?我说从本质上看,应该是一样的;但生活有时候形式即内容,所以说也未必一样。
我接着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是最珍贵的,那就是: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这就决定了我们的生活本质。尽管我和你就像两棵树,站在这儿一动不动;但我们是两棵内心骚动的树,一边经历着现实生活的风风雨雨,一边感叹着生活不应该是这样,而应该是那样的,并向往着、憧憬着。那就是我们对另一种生活的眺望,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无奈、遗撼和缺陷,我们希望在另一种生活中得以实现,有一份完美的人生。其实这种可能性是比较小的,所以男人就喊:工作总是这么累,崩溃啊崩溃;票子总是不够花,崩溃啊崩溃;车子总是不够好,崩溃啊崩溃;房子总是不够大,崩溃啊崩溃。而女人也跟着喊:减肥总是这么累,崩溃啊崩溃;老公总是看美眉,崩溃啊崩溃;衣服总是不够穿,崩溃啊崩溃;化妆品总是这么贵,崩溃啊崩溃。无欲,世界则不会进步;有欲,则人心永无止境。
像《红楼梦》的结局,满天飞雪,白茫茫的一片,世界是大同了,但这是人类的末日。相比之下,我倒还是喜欢乔伊斯的短篇《死者》的结局:虽然“整个爱尔兰全在下雪”,虽然男主角加布里埃尔的灵魂在慢慢地睡去,但“当他听着雪花穿越宇宙在飘扬,轻轻地,微微地,如同他们的最后结局那样,飘落在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时,毕竟他还在眺望另一种生活。至于它是什么?加布里埃尔一时也无法回答,可是他不断地把目光投向窗外。大家都知道,《死者》是《都柏林人》的压卷之作,就像《老人与海》是海明威对自己一生创作的总结一样,《死者》是乔伊斯对他前20岁在都柏林生活的一个总结和检视,也是对《都柏林人》各篇的总结。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加布里埃尔的虚无与茫然,是新生活尚未开始的虚无与茫然。
如果说加布里埃尔的眺望,是对另一种生活的“得不到的”的写照,那么他的妻子格莉塔则一生都眺望“已失去的”。她永远也无法忘却那个在她十七岁那年死去的情人。他是为她而死的。当她缅怀情人时的悲恸与眼泪,让加布里埃尔无法不吃死者的醋,因为他从来没有像死者那样拥有妻子的芳心,所以他感慨万千:“最好是趁着某种热情旺盛之际果敢地走向那世界,而不是随着年华的凋谢而凄清地枯萎死亡。他不由想到在他身边躺着的她,这么多年来是怎样在心中珍藏着她情人对她说不想再活时的那双眼睛的形象。”由此可见,即使是生活中最亲密的人,他们对另一种生活的眺望也可能是“同床异梦”的。
那天在阳台上,我问妻子你眺望的另一种生活是什么?她说,我希望过这样一种生活:在杭州生活五年,然后到南京生活三年;然后到北京生活五年;然后到拉萨生活两年;然后到昆明生活三年;然后到西双版纳生活五年;然后到桂林生活三年……就这样一生在美丽的城市间驿动,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人生呀!听她这么说,我甚是惊讶,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妻子几乎足不出户,难得出门一趟,走不了一里半里的,她就跑回家去看看防盗门是否锁好?原来,她的心里还珍藏着这样的梦想!接着妻子也问我,那你呢?我想了想,我说我也不知道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这种生活肯定不是我想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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