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的是把一件事做好一万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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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树军对战机的主起落架进行探伤。

　　谭超摄

　　晴朗高远的天空里回响着战机的轰鸣，但你却很难捕捉到它快速掠过的身影。

　　蓝天之下开阔的停机坪上，一排某型战机静伏在那里。五级士官窦树军趴在其中一架飞机狭小的进气道内，拿着5公斤重、抽屉大小的探伤仪，用探头在合金的发动机叶片上游走。他是一名飞机探伤技师。

　　裂纹是飞机的致命杀手。战机的发动机、起落架等部位由于高强度受力，容易在内部产生肉眼难以觉察的疲劳裂纹。这些隐藏的裂纹在飞机高速飞行时，可能导致发动机叶片断裂，击穿油箱，造成重大飞行事故。

　　他为战机做“B超”

　　窦树军的探伤工作就是对战机的发动机、起落架等部位做“B超”，发现裂纹，防止战机带伤飞行。

　　19年前，还是新兵的窦树军第一次来到停机坪，他抚摸着威武的战机，好奇地问班长：“这一架飞机值多少钱？”

　　“3000多万。”

　　窦树军吓了一跳，那不得老家全村乡亲不吃不喝干上一百年！

　　那时的他不会想到，多年后，自己通过探伤工作发现并排除重大故障11起，挽救了多架战机，为国家避免经济损失3亿多元。由此，窦树军获得了7枚军功章和12枚荣誉证章。战友开玩笑说，窦树军把军功章都挂上，简直可以成为一件防弹背心啦。

　　2005年11月，窦树军荣立一等功。他斜着脑袋、聚精会神维护战机的照片被挂进师史馆，和那些在朝鲜战场上击落敌机的战斗英雄们放在一起。有人提到这件事，窦树军不好意思起来：“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我其实很惭愧，比起他们，我差太远了。”

　　指导员刘强不这么认为，“做好一件事也许不难，难的是把一件事做好一万次。这样的人也是英雄”。

　　2001年2月，窦树军对一架教练机进行涡流探伤。当检查到7号涡轮叶片时，探伤仪突然发出嘀嘀的警报声，他顿时警觉起来。

　　当时气温为零下25摄氏度，进气道空间狭窄，窦树军只能脱掉皮服，穿着单薄的连体衣爬进冰冷的进气道，在里面待了不到10分钟，就冻得两手僵硬。他只好爬出来，穿上皮衣绕着飞机来回跑几圈，再爬进去工作。来回折腾几次后，他终于在叶片根部探测出一条长4毫米、宽0．05毫米的横向裂纹。

　　夏天的机场会变得酷暑难当，在局促的空间内，人只能保持一个姿势，蚊虫叮咬也只能忍着。2001年6月，部队执行一次跨昼夜飞行任务，上午飞行后，发动机还未完全冷却，窦树军就抓紧时间爬进了温度高达40摄氏度的进气道，顿时汗如雨下。这次，他发现一架傍晚即将参训的教练机发动机叶片存在故障隐患，又一次排除了重大隐情。

　　“只求战友平安，自己心安”

　　探伤工作过程没人监督，探不出裂纹，也不会被追究责任，这是个“良心活儿”。窦树军说，小时候吃饭时，掉一粒米都会被大人责备。如今，国家把价值几千万元、数亿元的飞机交给我们，真是马虎不得。

　　他曾目睹过一次飞行事故：那是一年春节前团里的最后一次飞行，一组飞机滑行起飞，突然，刚升空的一架飞机尾部喷出一个大火球，然后一头栽到跑道尽头，燃起熊熊大火。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飞行事故惊呆了。虽然最后的调查结果证明窦树军和战友们没有责任，但那消防车、救护车刺耳的警报声在跑道上回荡的场景令他刻骨铭心。

　　在团里组织的座谈会上，窦树军说：“我不图金山银山，只求战友平安，自己心安。”

　　2002年8月8日，窦树军用超声波对某号飞机进行例行探伤时，发现左发一级压缩器6号叶片榫头部位波形有微小差异。凭借多年探伤经验，他判断可能是叶片内部有隐形裂纹，于是决定报请上级领导批准停飞检查。

　　驻部队的工厂技术人员闻讯赶来，探伤后却判定正常，表示飞机可以参加飞行。

　　但窦树军拒绝在“飞机可以正常飞行”的放飞单上签字。一个士官和工厂专家较起了劲儿。然而一旦飞机停飞，不但打乱了全团飞行计划，而且要卸下飞机发动机检查，这是一项繁杂的工程。考虑再三，窦树军坚持己见。

　　停飞后，窦树军检测了几天一无所获，疑虑却并未消除，他请示上级把发动机返回工厂检修。

　　事后有人问他：“如果你错了怎么办？”窦树军想了想说：“那我就承担责任。即使那样，我也不能让飞行员去承担风险。”

　　发动机返厂后，厂家也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最后又请北京某研究所的专家鉴定，鉴定结果表明，叶片内部出现细小裂纹，如不及时停飞，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工厂的专家和战友们纷纷称赞他的“犟脾气”，窦树军动情地说：“其实，就是用我的生命去换回一架飞机的安全，我都愿意。”

　　对于从事探伤工作的人来说，能发现故障是最幸福的事儿。但探伤犹如大海捞针，发现裂纹并不是那么容易。有大概半年，窦树军一个裂纹也没有发现。他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长时间地端详着自己的双手，怀疑探伤手法是不是出了问题。有时甚至做梦都喊着：“我探出裂纹了！”

　　这种不安，一直延续到他探出下一个裂纹才缓解下来。

　　当兵之前读书时，窦树军做事情很毛糙，干了多年探伤工作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较真儿——看不惯家里的东西凌乱无序，希望物品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上，一切如同自己的工作间一样井井有条；亲手带出的徒弟爬进气道前忘了检查鞋底是否有石子，被他拉了出来，狠批一顿，还写了检查。

　　“家属说我小心眼儿，其实这有点儿像职业病。”窦树军笑着说。

　　“能从事这样崇高的职业，我觉得很自豪”

　　因为长时间在高分贝噪音环境里工作，窦树军喜欢大声说话，看电视要把音量调到最大。

　　他对裂纹也变得特别敏感。一次在公交车站等车，他注意到路边一辆小轿车的挡风玻璃上似乎有细纹，不由自主便走过去仔细研究起来。

　　突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哥们儿，想干啥？”窦树军一回头，车主正瞪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壮小伙儿，他赶紧走开了。

　　冬天，他喜欢观察自家窗玻璃上的霜花，觉得那像探伤仪上显示的回波。陪老婆逛街，路过拆迁工地，别人都绕着走，他看到危墙上的裂纹，忍不住盯着，有滋有味儿地琢磨起成因来。

　　“你这是有病，探伤都探傻了。”妻子无可奈何地说。

　　探伤专业最高只有三级士官的编制，2002年是窦树军三级士官的最后一年，他面临复员。下半年部队的重大任务就没安排他参加。窦树军说：“部队留我一天，我就干好24小时。”

　　作为留守分队的一员，他在半年内先后发现两起较大故障，1起重大故障，荣立二等功。团党委向上级申请，破格把他选取为四级士官，随后又改选为五级士官。

　　窦树军很开心，他说：“我舍不得离开部队。作为一个农村孩子，能从事这样崇高的职业，我觉得很自豪。”

　　不久前，师里为他组织了报告会，窦树军在发言结尾时说：“我只是取得了微不足道的一点成绩，组织却给了我这么多荣誉，让我深感不安。尽管爬了十几年进气道，只要组织给我机会，我就一如既往地爬下去，直到爬不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