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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左右的孤儿都属于这类“父亡母改嫁”或“父亡母失踪”的情况。 |
5月初，本报记者随中国扶贫基金会工作人员探访了四川平昌、青川、苍溪、兴文等县的孤儿。记者采访发现，他们中的60%左右被认定为“孤儿”，并不是因为父母双亡；而是父母中的一方死亡，另一方“人间蒸发”不履行为人父、为人母的义务。这种“非典型失踪”，大多发生在这些父母外出务工期间。
他们，事实上是一群“有爸”或“有妈”或“有爸又有妈”的孤儿。记者无从寻找那些遗弃亲生骨肉的父母，我们只能在种种猜测中，关注那群留守在家的“孤儿”们。
文、图/本报记者李颖
5月1日，四川省国家级贫困县平昌县兰草镇中心小学操场上，明星王珞丹默默地躲避着粉丝的相机，她不希望自己的出现影响到与孤儿们的联谊活动。这个近两年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奋斗》中“米莱”的扮演者，在去到那里之前心里有些没底；到了之后，却很快就跟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她说：“经济上也许贫穷，但精神上他们是富有的。”事实上，十几个孤儿是当天的焦点，他们的笑容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王珞丹特意事先向有关方面问清了在跟这些孩子说话时该注意哪些问题，几乎每一个孤儿救助项目的工作人员都会提醒说：“和孤儿谈父母的离去是大忌。”
“想改嫁，带着孩子太难了”
记者来到平昌县中仁村一幢破败的土房子，那是11岁的曹治程和他13岁的姐姐曹雪琼的家。去年地震时，土墙裂了，一直没修，一到下雨天就漏水。土墙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中国加油”四个大字。双目失明的奶奶坐在门前，她表达内心焦急的方式只有含混的土话和混浊的眼泪。儿子死了，儿媳妇杳无音信，女儿嫁得很远，老伴儿去年干活把手摔了。唯一能让老人露出笑容的，就是孙子和孙女都很懂事，有好吃的总是会让给她。姐弟俩正处在长身体的时期，奶奶总是痛恨自己没有钱让孩子吃得好点、长得更高些。
从家里到镇上小学，即使开车也要十多分钟，中间还有段泥泞的小路。治程和姐姐每周回来一次，回来就帮家里干活：做饭、插秧。两个人性格都很内向，从不惹事。在奶奶的心里，这是“没爸没妈的孩子自保”的方式。
儿媳妇是附近村的，丈夫死后，她就失踪了。“她一个人怎么养活两个孩子？”“想改嫁，带着两个孩子太难了”……人们为这位失踪的母亲寻找着各种离开的理由。没有人问孩子们是否想念他们的母亲——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人们无从获知母亲的离去对两个孩子心理造成的伤害。
平昌是人口大县，现有孤儿1156名，在四川各县里算是孤儿比较多的。兰草镇是县里孤儿最多的乡镇，没有工业，只有农业，每年的财政收入只以几十万元计。镇里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全镇2万多人，一半人都在外面打工，“父亡母改嫁”致孤的情况占80%以上的比重。孤儿林甜的妈妈就在丈夫死后留在了打工地广州，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六成属“父亡母改嫁、失踪”
李娇的家在苍溪县元坝镇裕群村的一片果树林丛中。15岁的她准备上职高，学服装专业。70岁的奶奶罗秀英是她唯一的亲人。
李娇的家里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却收拾得很干净。门板上用粉笔写着“生铁”、“瓶子”，那是爷爷生前卖废品时做的记录。柜子上写着26个英文字母，问起这个，李娇会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她刚刚能背熟。门口的果园是村里的集体产业，李娇和奶奶也有份。
她的生活已经不能简单地用拮据来形容了。李娇是村里的低保对象，属于“三孤人员”。地震以后，她领到了1500元的生活费，并减免了一年的学费。每个月，她都能领到47元低保补助，此外还有100元外来救助。奶奶是五保户，能领到150元。近300元收入，是她们唯一的生活来源。罗秀英还坚持种了2亩苞谷小麦，这是口粮。
李娇1岁时，妈妈就离家打工去了，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1岁的年龄，对李娇来说，或许是不幸中的幸运。对妈妈没什么印象的她，躲过了离别时的撕心裂肺。10岁时，李娇的爸爸因病离开了人世。
李娇爱笑，羞涩地笑，开心地笑，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清贫，却踏实安静。
苍溪县民政局副局长孟林先告诉记者，全县孤儿不超过300个；已经得到外来救助的有210个，其中，元坝镇有7个。而在一份《领款花名册》上，记者看到，7名孤儿中有4名都是父亲死亡后，母亲外出“失踪”。中国扶贫基金会工作人员陈济沧表示，根据调查，60%左右的孤儿都属于这类“父亡母改嫁”或“父亡母失踪”的情况。
亲属寄养下的“家”
16岁的熊小红紧紧地抿着嘴，眼神里露出慌乱。面对相机，她总是在最后一刻把刚刚撑出来的笑容收回去。从学校到家走路要半个小时，一下雨路就泥泞湿滑，一般人走1个小时也未必能到。
熊小红上山是“跑”着上去的，竹叶盖满了小路，也挡住了泥泞。小时候，她总是在这条路上摔倒，现在不会了，她已经长大了，但她已经开始面临其他的问题了。
她想继续读高中，可伯娘（父亲大哥的妻子）想让她外出打工，或者去读卫校。在伯娘面前，小红并没有坚持，她知道家里的情况。
父母早在小红很小的时候就都过世了，大伯和伯娘其实就是养她的爸妈。大伯带着几个哥哥到广州打工，却也攒不下什么钱，去年还伤了腿，腿骨里打上了钢钉。为了照顾大伯，小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上晚自习，学习成绩下降了，也离她的梦想越来越远了。
小红从小就做家务，喂鸡、喂猪、洗衣、做饭、挑粪水……她喜欢看作文书，如果能读高中，她想学文科，她喜欢语文。只是她的未来，很不确定。
兴文位于川南，是四川最大的苗族聚居县。截至2009年4月，全县有农村孤儿123人，享受政府救济的81人，正在办理救济审批手续的12人。123人中，女孩53人，主要采取亲属寄养的方式管理。
兴文县民政局局长梁小平说，目前统计的100多名孤儿都是父母双亡的。如果算上“父亡母改嫁”的，全县孤儿总数将近400人。也就是说，“父亡母改嫁”的情况约占总数的70%。
究竟什么是“孤儿”？
人们往往认为，“父母双亡”才算是孤儿。然而事实上，这只是孤儿中的一类。那么，“孤儿”的准确概念究竟是什么呢？
南京工业大学副教授汪自成曾对“孤儿”概念进行了详细的探究。据了解，民政部为贯彻执行《收养法》，曾于1992年8月11日下发《民政部关于在办理收养登记中严格区分孤儿与查找不到生父母的弃婴的通知》，《通知》规定：“我国《收养法》中所称的孤儿，是指其父母死亡或人民法院宣告其父母死亡的不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
民政部以规范性文件的形式，对“孤儿”的内涵作出界定，其性质应是行政解释。汪自成认为，该行政解释对“孤儿”的界定是非常明确的，即：孤儿是指14周岁以下的，父母双亡（包括宣告死亡）的未成年人。
但现实情形却比理论上的认识更为复杂。2006年3月29日，在民政部会同其他14个部委联合出台了第一个专门针对孤儿生活救助和服务保障的综合性文件——《关于加强孤儿救助工作的意见》。《意见》第一条指出：“一、高度重视孤儿救助工作。据不完全统计，全国现有失去父母和事实上无人抚养的未成年人（以下简称"孤儿"）57.3万名，他们失去父母，无人抚养，处于生存、发展的困境，是社会福利事业和社会救助工作的重点……”
汪自成表示，从上述表述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失去父母和事实上无人抚养的未成年人”就是“孤儿”。该表述间接赋予了“孤儿”以全新的内涵。该意见按照《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二条“本法所称未成年人是指未满十八周岁的公民”的规定，不仅将“失去父母”的“未满十八周岁的公民”称为孤儿，而且还将父母俱在或者仅父（母）在但“事实上无人抚养”的“未满十八周岁的公民”也纳入“孤儿”的范畴。
而民政部在《全国孤残儿童信息系统用户使用说明》的第二章“术语解释”中，就专门规定：“本系统所称"孤儿"包括：1.父母双亡或法院宣告父母死亡的0~18岁儿童；2.父母一方死亡，另一方未履行监护照料义务1年以上的0~18岁儿童；3.查找不到生父母的0~18岁儿童；4.父母双方未履行监护照料义务1年以上的0~18岁儿童。”
由此可见，使用说明中的“孤儿”，已经不再是简单意义上的“失去父母的未成年人”了。在行政管理中，孤儿实际上包括父母双亡（包括被宣告死亡）的未成年人、父母难以查找（包括宣告失踪）的未成年人，以及未得到父母监护1年以上的未成年人。
基层政府的助养困境
“事实上，大多数孤儿都是和亲属生活在一起的”，平昌县扶贫办副主任杜大章说，“孤儿院里没有孤儿。现阶段的孤儿人数统计，并不完全。”
孟林先说：“有人认为辖区内孤儿多就没面子，所以有些数据没有上报。2004年，关于孤儿助养的管理下放到县一级，有关孤儿情况的掌握才变得明朗起来。”
另外，各地的统计标准也不尽一致。父母双亡的无疑是孤儿，但是对于其他的情况，比如“父亡母改嫁”等，各县则有各自不同的处理方式。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按照有些地方的风俗：父亲死了，母亲就不用管了。”梁小平说，“以兴文为例，123人完全是父母双亡的。但其他几个地方民政部门则将父亡母改嫁等情况也计算在内。”“父亡母改嫁”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并不直接导致孩子成为孤儿。父亲死亡后，母亲选择离开，完全失去音信，各地也都设置了时间限制，有的“3年没消息就宣告失踪”。母亲被宣布失踪以后，孩子才能被认定为孤儿。
梁小平介绍说，农村孤儿的生活来源，主要是政府按政策将农村孤儿列入“农村五保”供养；未列入五保的，优先纳入“农村低保”，与此同时不定期地采取政府临时救助。近年来，一些慈善机构开始关注孤儿群体，一部分社会资金随之进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孤儿的生存困境。但是，已经得到救助的和需要救助的孤儿之间，生活现状差距很大。
农村孤儿在完成9年义务教育之后，继续升学将意味着更沉重的经济压力。同时，救助标准偏低，并不一定适应孩子的成长需要。与此相对应的，是县级财政的捉襟见肘，大多要依靠中央、省级、市级财政的配套支持。在兴文县，每个救助对象52元的人均补偿中，42元是中央和省级划拨的。2008年，该县配套民政资金550万元，在5个乡镇修了12所敬老院。
尽管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各地在民政领域的投入越来越多，但资金困难仍然是现阶段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不是有这么多失踪、离开的父亲、母亲，孩子们的困难也许会得到很大的缓解。
全国有近60万名孤儿
2005年9月29日，《我国孤儿的现状与面临的困境》调查报告公布，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份由民政部牵头组织的对全国孤儿的摸底调查。这份报告也成为现阶段孤儿救助工作的主要数据依据。
该调查显示，全国孤儿总数为57.3万人，占全国总人口的0.0443%。其中，河南的孤儿数量最多，超过5万人，湖南、安徽、江西三省的孤儿均超过4万。仅这四省的孤儿，就占全国总数的近三成。
其中，全国没有得到经常性制度救助的孤儿有20万人，超过孤儿总数的三成。而全国需要救助的孤儿，占孤儿总数的55%。在占总数绝大多数的农村孤儿中，得到的救助比城市孤儿要少得多，不少地方的救助仅具有象征意义。
调查公布后，引起各界的广泛关注。各慈善机构也开始开展孤儿救助项目。中国扶贫基金会早在2007年就开始调研，原计划在2008年年底实施救助计划。但因为地震的缘故，孤儿救助项目提前实施。
截至目前，四川共有26个县市的3600余名孤儿得到了该基金会的资助，资助总额达1920万元。全国3000多名资助者中，广东、北京、江浙约各占1/3。目前，已被纳入资助项目的地震孤儿约130余名，主要集中在绵竹、青川、汶川等地。
中国扶贫基金会综合项目部主管邱金燕向记者透露，四川全省约有孤儿4万余名。“但我们不希望大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地震孤儿身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孩子需要帮助。”
爷爷的严厉家教
她叫李铭，今年14岁，在苍溪中学读书。在记者走访的孩子中间，大多学习成绩一般，李铭却是个例外。
苍溪中学是当地的重点中学，李铭学习成绩优秀。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李铭，音信全无。4岁时，父亲也离开了她，从此她就和年迈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在临江镇光明社区的家里，记者看到了满墙的奖状。很特别的是，门上贴着爷爷给李铭制定的《作息时间表》，要求非常严格。
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檀香味道。李铭的爷爷当过医生，后来到企业，碰上了“下岗”。尽管生活拮据，但并不妨碍李铭的要强和优秀。小女孩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中国舞7级、拉丁舞5级，最喜欢唱《感恩的心》。节假日，李铭也在家里埋头学习。“学习压力大，自己有时不听话。”有时学了一上午，她就会唱歌解乏。
“我要考大学，当医生。”毫无疑问，辛苦抚养她的爷爷是她心中的偶像。
如果说疾病、意外是无法掌控的打击，那么人为的出走、失踪又该怎么定义？社会和成人的问题，是否该由孩子瘦小的肩膀承载？ (来源：广州日报)
(责任编辑：赵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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