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衰败

　　但是，从1967 年开始，底特律进入长达40 年的衰退期。

　　1967 年，处于社会底层的底特律黑人居民因种族歧视等原因与白人社会发生流血冲突。

　　这场暴乱，使底特律从巅峰跌落。

　　“究竟该如何开始描述全美国第六大城市的这场灾难呢？”1967 年的《新闻周刊》如此写道。那篇文章指出，“底特律的辉煌时代结束了，这个城市已经走上了下坡路。天黑以后，这里就变成了空城，你只能看到中产阶级们的汽车尾灯，他们带着在这里赚的钱（大部分不向底特律缴税），到郊区去花了。每个月都有近800 处房产被闲置，加入已经不计其数的废墟大军。”

　　《新闻周刊》的判断很正确。从1970 年开始，有关底特律的坏消息就没有停止过。

　　1980 年，随着石油危机的爆发，价格低廉又节约能源的日本汽车开始崭露头角，逐渐抢占美国汽车市场。美国汽车业的萎缩让底特律失业率、犯罪率大大上升。富有的白人加速大规模撤出，人口大量流失。

　　1990 年，《纽约时报》的一位专栏作家出版了一本有关底特律的书，名为《恶魔之夜》。书中这样描绘道：“底特律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受了一场猛烈的空袭——房子燃烧着，里面的人早已跑空，建筑坍塌得四分五裂，整个城市都被杂草和废弃的汽车占据了。”

　　进入21 世纪，底特律的人口已不足80 万，比最高峰时少了近100 万人。1960 年代高峰期时所聘用的22 万工人，到2000 年只剩下8.9 万。

　　“ 到了底特律我才深切感受到，你无法用次贷危机来解释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一切。”吉尔登告诉《外滩画报》记者，“人们普遍认为，美国正在发生的是一场次贷危机，信用不好的人也贷款买房，导致无法偿还贷款。但是在我看来，这种解释对底特律并不适用。这里止赎的情况多种多样，而最主要的是汽车业的衰败对当地经济的影响。而这个根源则可以追究到很多年以前。”

　　吉尔登的说法没错。外界都以为底特律的衰败是从金融危机开始的，而事实上，这种慢性失血和萎缩已经持续了40 多年。2008 年爆发的金融危机只不过是它受到的可能最终致命的一击。

　　汽车城，美国梦

　　如今，罗博.伊顿也已失业。他坐在底特律郊区的自家车库里，数落着福特公司的不是；家中的福特照片已被撤下，一张也找不到了。

　　而那些还在通用汽车上班的员工们则注意到：墙上的时钟走时不准的情况越来越多。原来，为了实施高达150 亿美元的削减开支计划，通用不再保持公司里562 个时钟规律运作，这省掉了更换电池和一年两次调整夏令时的成本。除此之外，在高达72 层的通用公司总部文艺复兴中心，那些低楼层里的员工不得不在像迷宫一样的文艺复兴中心爬楼梯，公司规定低楼层的电梯每晚7点关闭。

　　《纽约时报》刊登了有关底特律东北部城镇格罗斯波因特（Grosse Pointe）的报道。这里是全美国最好的社区之一，是底特律的富人避暑胜地，福特家族也在此拥有湖滨别墅。报道指出，这里也出现了很多止赎的房产，原本需要排队等上几年才能进入的乡村俱乐部，如今则面临关门停业的命运。

　　2009 年1月份，美国汽车销售下跌37%，是1982 年以来的最大跌幅。现在，底特律失业率已经达到 16.2%，即每6个底特律人中，就有1 人失去了饭碗。

　　“无论如何，底特律都是一个工业资本的产物。汽车业让底特律在上世纪初就成为世界上最辉煌的工业中心，也让底特律在世纪末成了美国城市退化的典型。” 博伊尔说， “汽车业成就了底特律，也毁掉了它。”

　　美国现任总统奥巴马上任以前，2008 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曾在《经济学人》发表文章，表示自己担忧的是“双D 危机”：“成千上万的美国人将在未来两个月失去工作与房子，我最关注的却是两个‘D’的问题：通货紧缩（Deflation）与底特律（Detroit）。”

　　“三大汽车制造商主要的问题，是医疗保险的成本。”克鲁格曼认为，是过于慷慨的医疗保险让美国的汽车公司在竞争上处于劣势。

　　有人算过一笔账，若按劳工成本来计算，美国汽车厂中层主管的薪水，相当于日本车厂的CEO；每辆美国汽车所负担的医疗保险支出，则是日本车厂的5 倍以上；1993 年到2007 年，通用汽车的股东利息，不及每年支付近48 万退休员工相关费用的八分之一。这些都成为美国汽车业沉重的负担。

　　克鲁格曼认为，“美国到了进行医疗改革的时候，今年可能就会出一个新的法律，关于美国医疗保险的规则等等一切都可能会有变化。这对于汽车业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汽车业受到了医疗保险太大的限制和压力。”

　　在最近的中国之行中，他又再次谈到底特律，他表示汽车业碰到的困境不会一直持续，汽车业不会退出历史舞台。

　　如今，通用汽车、福特都已和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就进一步削减劳动力成本达成初步协议。

　　未来

　　为了摆脱困境，底特律开始尝试转型。近年来，当地修建了一些赌场；有消息称，好莱坞可能把底特律发展成影视基地。当地的报纸《底特律自由新闻》尽管缺乏资金，面临倒闭，却通过揭露前任市长夸姆.基尔帕特里克的“桃色丑闻”，成功地把这个糟糕的市长赶下了台，并因此获得了2009 年普利策新闻奖。

　　新当选的市长是前活塞队巨星球员戴夫.宾，摆在他面前的是史无前例的烂摊子，其中包括2.5 亿到3 亿美元的财政赤字，以及无数像罗宾伍德路这样荒废的街区。

　　“你问我是不是住在地狱里？是的，又不是。”威廉姆斯身穿睡衣，脚上套着一双脏袜子，他只敢透着铁门对陌生人说话。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迷惑，但更多的是气愤，“如果我死了，那这里才是地狱，可我还活着。所以这里只是丑恶，是人类制造的最丑恶的东西。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肯定立刻搬走了，头也不回。”

　　尽管威廉姆斯的房子几年前就开始在房屋经纪人那里挂牌出售，“可谁敢买呢？”他自言自语道。

　　当地银行曾标价一美元出售房屋，那是一栋止赎后被银行收回的房子，后曾多次被盗匪光顾，房子里水电管道都被洗劫一空。底特律大多数的待售房屋情况都如此，新房主虽然花一美元买了房，但从收拾房子到能入住，至少还要花几千美元。

　　“而像威廉姆斯这样的房子，可能倒贴钱也不会有人买，谁会选择跟毒品贩子做邻居？”吉尔登说。而在美国，即使房子空着不住，每年也要交纳物业税。

　　实际上，早在2006 年《福布斯》杂志就曾预言，底特律会于2100 年彻底消失。如今，人们担心，照现在的情况，也许用不了100 年，底特律就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