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男人都想做点事——对话丁磊

　　我从来没想过失败的问题，一旦失败了大不了我就去打工，我有技术啊

　　本刊记者 张欢 发自成都、广州

　　关于成长

　　每个男人都想做点事

　　人物周刊：我记得你在大学演讲时，说自己在读大学时学到的东西对今天一点用都没有？

　　丁磊：对啊，事实证明你的专业对你今天的工作有帮助么？

　　人物周刊：那你是一个好学生么？

　　丁磊：我绝对是一个好学生，绝对是全班非常牛逼的学生，对这点我是超级有自信心的。

　　你看我1993年大学毕业，1994年就会搞互联网了。我1996年就能帮人做网络了，不是局域网，而是internet，那时候整个中国都没有几个人懂，什么资料也都没有，就是去借。别人有个英文版的书，就去请人家吃饭，然后自己从各个图书馆拼拼凑凑，搞明白了互联网的理论，都是自己搞明白的。

　　人物周刊：从2001年摘牌之后，你就一下子变得特别低调。内心就没有表达自己的欲望么？

　　丁磊：有啊，我给电信3G做广告呢，3G是个划时代的产品，不骗你，真心话。

　　3个月后，你们媒体的每个人都会成为3G的用户。我就敢放这话出去，你一定就会选择电信和联通，你看吧，我就有这个信心——什么叫信息随手可及。

　　如果我对这些趋势没有一点前瞻性的话，我就不要做企业家了，就好比我当年离开宁波电信局，我就很清楚看到了互联网的影响。

　　如果我没有看到短信，我就不会去做，如果没看到网游赚钱，我也不会去做。

　　人物周刊：这是你的商业直觉？

　　丁磊：当然是，但也必须要有科学的分析，科学和直觉要结合。可以说是偶然性，但偶然性里包含着必然性，当必然性增多了，偶然性就会越来越小。

　　人物周刊：从宁波电信走出来的时候没想过失败么？

　　丁磊：每个男人都想做点事情嘛。我从来没想过失败的问题，一旦失败了大不了我就去打工啊，我有技术啊，而且就是去打工也能打一份很好的工啊，我的技术很好啊。

　　人物周刊：电信的生活那么无法忍受么？

　　丁磊：哪怕我今天作出十分之一的成绩，也证明我是对的，待在那里冤枉了。

　　人物周刊：这回你给老东家做广告，为什么？你会在3G上有动作么？

　　丁磊：喂，我以前是电信的员工哎。电信分出移动后资源一直不好，我也算是帮帮老东家。

　　3G上这个信息告诉你没价值，说了你也听不懂，肯定是有的。

　　人物周刊：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你想企业规模做到多大就满意了？

　　丁磊：最多100人，营业额一年一两千万就到头了，每天睡到自然醒啊。能实现三个自由，物质上的自由，时间上的自由，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当然，我的兴趣爱好也是我的工作。

　　人物周刊：那个时候，你出来闯，父母反对吗？

　　丁磊：非常激烈地反对。

　　关于方法论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人物周刊：你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知道自己是首富的？心情怎样？

　　丁磊：挺不踏实的，因为那时我才32岁，当时我是在出租车上，一位朋友发短信告诉我的。不激动，因为我不知道别人有多少钱，这个首富是别人给我评选的，所以感到很茫然。当时我也不知道这种排行榜有多大的影响。

　　人物周刊：给你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丁磊：没有改变，只不过很多时候朋友之间会拿来调侃。

　　人物周刊：你拥有巨额的财富，但你出门连个保镖都不带，你不会害怕吗？

　　丁磊：绑架是个社会问题，其实这个问题不是首富才存在，很多富豪都有。我没有保镖，我觉得保镖会干扰生活。我的家人也很理解我的做法，因为当钱超过一定数量的时候，就只是一个数字，人一生能花多少钱，我花掉的钱还没有我捐掉的多。

　　人物周刊：财富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丁磊：意味着我对股东和员工创造企业价值的能力。至于我个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每天去想这个问题多累了，不如把事情做好。

　　人物周刊：你会不会关注国内的资本市场？

　　丁磊：没有，我从来没有买过国内股票。

　　人物周刊：你为什么会去学习中国传统文化？在你学完之后，你重新看你的企业会有所改变吗？

　　丁磊：只是我个人的兴趣爱好。当然会有，因为宇宙的一些大道理是通用的，宇宙讲究平衡、政治也讲究和谐，而企业也一样，不要讲究急功近利，要慢工出细活。

　　这些都是老祖宗留给我们很宝贵的哲学思想。无论你做什么都好，都有一个相同的价值在里面的。

　　人物周刊：能概括一下你的方法论吗？

　　丁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成绩的时候不要太高兴，有挫折的时候也不要太难过。这句话是我29岁，网易在美国上市的时候，有人问我，我讲过的一句话，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这样的想法。

　　人物周刊：平常工作时间和生活时间是怎样分配的？

　　丁磊：工作时间和生活时间都差不多，因为工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样帮公司做更多的事情。

　　关于养猪

　　什么是高贵的，什么是低贱的

　　人物周刊：说说养猪吧，一个互联网富豪高调喊着去养猪，去改变行业形态，很多人都说你这是自负，怎么看？

　　丁磊：养猪这是过去农业社会最高的一种生产活动。你觉得连一个农民都去养猪，我去养猪，这叫自负吗？

　　我只是讲了一个大真理。但是你知道吗？全中国人民对我这个事情的看法，从记者到一些人，无知啊，甚至是悲哀。

　　大家会说我自负，甚至说我养猪是作秀等等，甚至还有人说，是不是因为互联网利润太薄了，你转移注意力去养猪。

　　这些无知都是建立在对农业生产特别不了解，所以我感觉到悲哀啊。

　　人物周刊：你那么高调宣布自己要干这事，却又不进行解释？

　　丁磊：很多事情就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养猪这个事情是我去参加人大代表会议，看审计报告的那个农业的章节，我说政府欠关注，我关注了一年，决定自己要办一个养猪场。

　　我是有勇有谋去讲。本来不开那个会，猪场我都开始动手做了。

　　中国人有的时候想问题，是倒着来的，他认为养猪是一个传统的工作，是一个又脏又臭的工作。这工作由我这个高科技的，又有文化又有钱的人讲出来，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在我眼里，360行，不要觉得自己那一行特NB，我们和农民挑粪浇菜，你觉得有很大的差别吗？我觉得没差别。都是提供产品，都是让消费者满意。

　　他理个发5块钱10块钱的，我提供一小时游戏，才收费4毛钱。我只是利用互联网让规模无限放大而已。

　　所以，我们打内心对这个劳动生产方式有一个歧视，什么东西是高贵的，什么是低贱的。

　　人物周刊：我们到现在还把互联网英雄放到一个很高的位置。

　　丁磊：对，悲哀嘛，但这需要一个过程。

　　人物周刊：所以丁磊去做邮箱，丁磊去做网游，和丁磊去养猪，本质没有区别。

　　丁磊：有的时候啊，坦白讲也需要这样一些悲哀的人存在。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去考虑问题，还不累死了？

　　关于网易

　　保守是企业最好的情况

　　人物周刊：说说网易吧，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把网易看成是一个门户公司，但实际上你赚钱大部分都靠网游，我们该如何看网易公司，是门户还是网游，该怎么定位？

　　丁磊：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所谓的方向真的那么重要么？那我问你IBM到底是硬件公司呢还是软件公司呢？当你问一个企业是一个什么公司时，你是对企业真不懂，如果你用你的方法来做公司，那就没有今天的诺基亚了。兄弟，他做木材起家的，索尼是卖电饭煲起家的。

　　人物周刊：你推《大话西游2》的时候，大力强调中国人自己做的，一个公司宣传上主打国货的方式，你认同么？

　　丁磊：也许消费者未必会买你的单，但是研发人员他会很自豪。这是咱家自己做的，对吧。所以很多问题看法不能单独看，而且文化产品是多元化的。

　　人物周刊：和很多互联网的企业相比，网易是并购很少的一个企业。除了2001年有过一次以外，你看新浪、搜狐、盛大他们并购那么多，你不动心么？

　　丁磊：这个问题，你问陈天桥更好。你问他那么多的并购，哪几个是满意的，哪几个是不满意的？我没做，并不意味着我少赚了一笔钱。

　　人物周刊：也就是说，你更愿意做一个防守型的企业家？

　　丁磊：保守是企业最好的情况。在蒙牛奶制品问题上，如果踏踏实实把产品做好，表面上是防守，实际上最后获益的是你。这次很多老外的牛奶占了便宜，那你说老外是防守还是进攻？

　　一句话总结就是——胜者为王。

　　人物周刊：网易从最开始的软件公司到门户再到网游再到今天的全面开发，经历过那么多的转变，其中的转型都是你一个人拿主意吗？

　　丁磊：基本上是，基本我拍板的都会执行下去的。我通常首先决定做什么，然后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去做。当初要做博客的时候，发现公司没有人能很好的把架构搭建起来，所以等了一年才决定做博客，比搜狐晚了一年。虽然打不过新浪，但这是个时间的问题。

　　人物周刊：网易泡泡在今天看来不是一个很成功的产品，在你做企业的过程中，你认为哪些产品是失败的？

　　丁磊：网易泡泡不是一个失败的产品，我们还没有放弃，还在继续开发。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认为博客是一个好东西，因为我不觉得哪有那么多无聊的人在上面写东西，没有必要把每天琐碎的东西写在上面让大家看。

　　人物周刊：因为这是你的世界观才会让你这样想的吗？而你去做邮箱做网游，是因为你认为人们有这个沟通的需要、娱乐的需要，你才会下决心把这些做好吗？

　　丁磊：是的，我不会因为市场上出现了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我还是本着满足消费者需要去做的。挣钱不是唯一的目的。

　　人物周刊：但挣钱不是一个企业的首要目的吗？

　　丁磊：不是。

　　人物周刊：那你做博客又应该怎么理解呢？

　　丁磊：有些产品是防御性的。博客有需求存在，但怎样把需求转化成收入是大家都在探讨的问题。首先要有需求，然后才想到怎样提供服务才正确。

　　人物周刊：网易很早就做出视频分享的技术，你为什么不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

　　丁磊：因为我看不到视频网站像优酷这样公司的前景在哪里。美国的Youtobe视频网也很成功，但其实并没有给谷歌带来利润。

　　关于网游

　　学习的无趣才导致娱乐的有趣

　　人物周刊：你的公司现在最赚钱最核心的产品是网游，但这是一个在今天中国非常受争议的行当。

　　丁磊：第一证明了娱乐产品对今天中国年轻人强大的吸引。第二，我们要学会怎么做一个产品制作者，怎么让用户在体验你的作品时能够寓教于乐，能够学习到生活的美学、生活的哲学、生活的教育。

　　再说了，如果今天中国电影工业很发达，假设比好莱坞还发达，每隔三五天就有一个好电影，那电影院肯定是爆满，那年轻人肯定是隔三岔五就去看电影。

　　人物周刊：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因为社会不健全，中国年轻人因为没别的可干，所以就只能去玩网游了？

　　丁磊：还有一个原因，我们讲到青年，总是说要去学习，但是你觉得在中国学习有趣吗？正是因为学习的无趣才导致娱乐的有趣，所以学校也应该在寓教于乐上多做一些探索。

　　人物周刊：前两年，当陈天桥成为首富，有家长说他的财富建立在中国一代年轻人沦落的基础上，你收到这样的评价么？

　　丁磊：（无比坚定）没有，我也不会。我坦白说，不能把网游产业妖魔化，（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个行业里有些人抓住人性的弱点去做一些不择手段赚钱的事情，但其实不单是游戏产业，在奶制品行业，如果你不关注自己产品，也会把自己毁掉。出问题的是产品，而不是行业。

　　你不能放弃自己的价值观。我们是做产品的，我们要有自己的基本信仰。

　　人物周刊：你不觉得现在我们上网上得太多了，我们真的需要么？

　　丁磊：对啊，但上网只是一个选择，好比街道上到处是卖烟卖酒的，但他们不会强迫你，只是给有需要的人一种选择。

　　人物周刊：你有过不上网的时候么？

　　丁磊：不上网还是有的，很多天不上网都是有的。就是去正常生活，可以没有网络。

　　互联网，还有游戏产品，只是提供一种选择。很多人上网的理由不过是两个：第一是这世界变化快，你一个星期不上网，你不会知道猪流感都这样了。还有一个就是说中国人喜欢上网沟通，你看老外喜欢开party，动不动开一个home party，轰趴，但是中国人从来不轰趴，所以就待在家里上上网，聊聊天，看看电视。生活方式不一样。

　　人物周刊：那你更喜欢哪种？

　　丁磊：我肯定喜欢待在家里看书，听听音乐。中国的电影娱乐很少，实在是少，现在还有《南京！南京！》和《金刚狼》可以去看看，你攒起来才能打发两个晚上。

　　关于放弃

　　享受生活而不是征服生活

　　人物周刊：网易始终贴着丁磊的标签，你现在还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代替你去管理？你还是放不下吗？

　　丁磊：大家都很年轻，都在学习，为什么要放下呢，是为了放下而放下吗？还是有一个更合适的人值得你放下？他可以比我做得更好，但事实上后者是不存在的。

　　人物周刊：网易走到今天，哪一步是最困难的时候？你想到放弃？

　　丁磊：董事会不支持我的时候，2001年9月11号晚上的董事会，因为财务误报他们希望我辞职。我后来就服从董事会的安排。但我觉得在任何一个岗位上都能为企业做贡献。

　　人物周刊：在2001年的时候，你确实想过卖掉网易？

　　丁磊 ：是的，但“把企业当儿子养，当猪卖”这个观点是错误的，在《基业长青》里就清楚地说明：企业真正存在的价值就是为股东、员工、消费者、合作伙伴创造价值。所以说你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要损害到股东、员工、消费者、合作伙伴的利益。

　　当你把企业当猪卖的时候，你的股东可能会开心，但你的合作伙伴是不会开心的。就算企业为了业务发展的需要选择了合并或被人收购，但也不能伤害以上四个人的利益，而且一个都不能少。

　　人物周刊：谁给你的影响是最深的？

　　丁磊：段永平，因为我觉得他对做企业的理解比较深，具体哪一点很难说，因为很多优秀的道理是相通的。找他是因为想和他探讨一下传统企业是怎样解决IT行业发展中遇到的问题，就是我们行业遇到的问题在传统行业是怎么解决的。

　　人物周刊：你当时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丁磊：是宏观市场、品牌的问题，他告诉我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企业的品牌是什么？做企业应该为谁的利益考虑？

　　《基业长青》、《从优秀到卓越》、韦尔奇的《赢》是影响我最深的三本书。

　　人物周刊：电信广告里，你穿着登山服，你会拿多少时间去旅游呢？

　　丁磊：不固定，有时间就去走走，但我去的都不是一些名胜古迹，是一些山清水秀的地方，因为我比较热爱自然。

　　人物周刊：怎么不像有的企业家去登山？

　　丁磊：热爱自然，热爱生活，享受生活而不是去征服生活。

　　人物周刊：在你做企业的过程中，你相信命运吗？

　　丁磊：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这是我对生活一些事情的思考。要强调一下的是，“风水”是指环境，包括软环境（政府的政策，当前的经济大背景），以及硬环境（地理、地貌、气候、水资源、人文环境）。

　　关于自我

　　我肯定不是最好的

　　人物周刊：“五读书”，你现在读的书是什么？

　　丁磊：比较多，吴晓波的《跌宕一百年》，看看过去的商业史。

　　我主要不是看他们怎么成功，我主要是看他们是怎样犯错误的，怎样把自己搞死的？（呵呵。）最简单的，好像荣智健的事情，那么大的家族本来做得不错，但是为什么会犯那么大的错误，他是怎样犯错的？

　　人物周刊：那你怎么看荣智健事件？

　　丁磊：我觉得就是要有平常心，因为过度追求资本就很容易一脚踩进去了，资本会让人持一种投机的态度，所以我对金融资本是采取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我还是希望回到企业经营的本质上，产品为王，诚信为本。

　　人物周刊：当年财务报表事件让你学到什么？

　　丁磊：那个错误是不光彩，但还是很有学习价值的，让我学到了谨慎，没有必要为短期的利益去做那种弄虚作假的事情。

　　人物周刊：那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丁磊：不对，井绳和蛇是两回事，我觉得做企业要敢碰，但有些东西是碰都不应该去碰。做企业要富有创新冒险精神，不能说见到绳子就要跑，有些东西该去冒险的还是要做，比如说产品战略上该去长远考虑到还是要做，但在财务上面去（冒险）就没有必要。

　　人物周刊：你会觉得自己是最好的吗？

　　丁磊：不会，我肯定不是。“好“需要用时间来衡量，中国商业才30年，今天问这个问题早了一点。

　　人物周刊：怎么评价你的性格？

　　丁磊：我现在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了，我已经能做到“不惑”。我年纪轻轻就经历那么多，怎么也得比同龄人成熟两岁吧。

　　人物周刊：你觉得对自己的人生状态满意吗？

　　丁磊：很满意，超出了我年轻时候的想象。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女人？女人对你有什么影响？

　　丁磊：女人是构成社会的另外一种性别，我母亲对我价值观影响很大。我父母对我影响是最大的，而不是别人。

　　(实习记者李倩、李敏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