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马上说,这是干部,他们那边只有干部才有自行车。
单从服饰看,这两个人确实与朝鲜的“普通民众”有些不同,于是向对方招手。果然,干部就是干部,政策水平就是高——那两个人也友好地向我招手致意。
10分钟不到,那条道路上,又出现了两个身影——同样是两个人,两个身着深色衣服的妇女,各背一个中国60年代常见的绿色大帆布包,匆匆而过。这一次,无论是呼喊还是招手,对方连头也不往这边扭一下,只几分钟,就消失在视线中。
一边的老陈幽幽地看着我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干部有干部的水平,和普通群众是有差距的。
崇善居民大部分是朝鲜族,虽然与朝鲜近在咫尺,但真正去过那边的人,非常少,而崔正日就在这“非常少”的人中。
小崔在长春吉林工业大学读书,因为正是寒假期间,我们才得以见面。用小崔的话讲,从他家到那边的亲戚家,就是从房前到房后那么简单,他去年偷偷地游过去,呆了半个多小时,赶在“人民军”换防间隙,又游了回来。
小崔很不喜欢说“那边”的事情,追问再三,小崔都不情愿讲。于是再问小崔为什么不办个护照过去看看?
单眼皮、少言寡语、普通话生硬的小崔这次回答得非常流利:办护照过去和游泳过去没什么区别,都不能随便走动。
这一点后来得到了证实:即便名正言顺地过去探亲,也不能随便走动,只能在所在亲属家里呆着。
虽然在小崔这里得到的不是很多,但他无意间说出江边某个地点,只要是白天,就有很多朝鲜人在那里,可以非常近地看到,这着实让记者欣喜不已!
小崔说的能近距离看到朝鲜人的那个地方,和崇善完全是两个方向,能行走的是一条羊肠小道。等到在山上看到接近江中心线的冰面上有一群朝鲜人——在这些朝鲜人身后全是一排排棚户区——时,发现此地是在南坪和芦果沿江段。
算了一下,从山上到冰面,直线距离绝对不到4000米,结果就是这不到的4000米,竟然花费了两个多小时——“跋山涉水”和“披荆斩棘”在这里得到了真正的体会。
抄近走,走直线,全是倒错的灌木和杂丛,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往那个地方走,终于走到了冰面上。快到中心线附近时,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朋友曾再三叮嘱,千万别冒险,朝鲜的“人民军”不在乎是否越境,经常跑到中方一侧来抓人——男、女、老、中、小都有。
他们在靠近图们江中线冰面附近,凿开一个洞正在取水,而且所用取水工具非常原始,30分钟,只看到一个人用塑料桶,两到三个是直接打到暖水瓶中,余皆使用软软的“水囊”。
还有,朝鲜牛拉的车的轱辘,是木头外围包的一圈铁。
连忙拿起相机后,把镜头对准了对方,但那些人发现我的意图,马上都回过身去,总不能只照背影。忽地想起,本人竟然会唱《金正日将军之歌》啊,虽然歌词记不准确,但曲调我是绝对不错,于是在江面上,对着那群人,大声用“拉拉拉”的曲调,大唱“金将军之歌”。
犹如后来人们对《国际歌》评价的那样,只要凭着它,走到哪都能找到兄弟。这同样适用于朝鲜人民。“金将军之歌”只“拉”到了第三段,那些人就先是感到惊讶而全都停止了舀水,继而,向我伸大拇指或招手,同时还发出欢呼,也不再背对我的镜头。
感觉好像是一连拍了十几张,应该答谢对方,从包里摸出一包香烟(朋友交代,在图们江边走,一定装上几包烟,肯定会有用),投掷出去。
江面风特别大,那包烟只飞了不足3米左右就落下了,有人在悄悄窥视,但无人过来拿。这时我才发现,对岸已经有3个人从3个方向向我飞奔而来,显然是潜伏的人民军。其实,从我下到江面上开始,我的所有举动,都在对方视线中。
马上脱离,开始往这边跑。等我上岸后,回头,跑过来的军人在我投掷香烟的地方“巡游”,最终,把香烟拣了起来,撤退。
在路上碰到了一个人,问,才知,对面这个老百姓在江面上舀水吃的地方,是朝鲜的第二大工业城市——茂山。
喝粥的“朴爷爷”
沿图们江中方一侧行走,两边的自然环境景色差别相差不是很大。虽然中方一侧类似“禁止在边境走私贩毒”的标语牌随处可见,但和那边相比,中方这边管理显然是非常宽松。如果晚上喝醉酒了,只要没被人民军的潜伏哨逮去,稀里糊涂地一脚迈过去躺个地方睡一夜,都感觉不到已经出国了!
只有一样,是最好辨别的——山。
朝鲜山上的植被几乎全被砍光,顺着山脊的地势走向,被开垦成一块块田地,从远处望去,俨然长满青癣的头皮。中国人曾经的“农业学大寨”被21世纪的朝鲜人发挥到了极至——梯田起码还有个涵盖水分的作用,而朝鲜山上辟出的“田”,连“梯”都省略了。
开了这么多的山,似乎粮食问题依旧没彻底解决,虽然大规模的“那边的人”过来的现象已经没有,但零星地跑过来吃顿饭再回去的事,还是时有发生。
临准备离开延吉的前两天,还是沿着图们江顺流而下时,傍晚时分,手机响起,朋友用急促的语气告之,“那边”过来人了。
马上赶往那个地点。紧靠江边,孤零零兀立着一处农舍,有人正在外面“站岗”,见我过来,马上带我进门。
此情此景真让人终生难忘,一7旬老人,正捧着电饭锅的内胆,往嘴里倒粥。
接待朴爷爷的是他一个远方亲属,两家都住在图们江边,而且相距非常近,连对方家的狗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一江之隔,隔出了两个世界。
朴爷爷亲属告诉我,老朴之所以过得来,是因为他久居“国境线”,能掐算出人民军潜伏哨换防的时间,老爷爷已经不是第一次过来了。
之所以给朴爷爷喝粥而非米饭,那完全是为朴爷爷的安全考虑——饥肠辘辘许久,干饭吃多了会出人命。这事情前几年发生过。
终于等朴爷爷喝完了最后一口粥,然后用非常不熟练的汉语说,他叫朴功夏,今年52岁。52岁的朴成春的实际年龄和外貌差别如此之大,足以让人目瞪口呆。
喝完粥的朴功夏没有像记者预想那样,要往中国的“纵深”跃进,而是要再悄悄地回去。面对记者,他什么都不说,接待他的亲属说,如果政府发现朴功夏“失踪”并猜测到他“失踪”的目的,家人就会有灾难降临,虽然这几年当局不会因逃跑而轻易枪毙,但劳改营的日子还是非常煎熬的。
夜深了,老朴起身,没看清他这边的亲属往他怀里塞了什么,但他肯定是没拒绝,然后开门,一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中。
(因可以理解的原因,本文中出现的有关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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