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道义上说,亲情伦理一直是中国人维系家庭的主要支撑,这一点传统文化融于炎黄子孙的骨血,可能会永远延续下去。但是客观上,随着社会向现代转型,养儿防老确实越来越不现实。
社会服务并不代表养老问题能够全部解决,即使西方社会,他们也很重视家庭关系。
我们不可能也无必要全部依赖养老机构。不妨多建设一些老年人社区,提供社区式的养老配套,或者一群要好的老人住在一起,等等。
老龄化将成为世界潮流,谁都不可阻挡。未来人类的养老将面临更难以想象的挑战,到底什么方法最适合中国,只能按照我们的文化习惯慢慢摸索。
主持人:本报记者 龚丹韵
嘉 宾:彭希哲(复旦大学社会学系人口学 教授)
龚丹韵:如果不是小区正在进行整修工程,独居老人胡某可能仍将被继续遗忘。直到近日,施工人员意外发现,一户居民家中有一堆骨骸。排除他杀可能后,这才明白,胡某已于两年前独死于家中,家人却一直以为她外出。类似的情况并非首例。作为专家,您对此有什么感触?
彭希哲:胡某这样的案例,其实是一个综合性的问题。它透视出了家庭内部关系、社区邻里关系方面的不足。如果单从养老的角度说,类似的问题现在还不算特别严重,毕竟如今的老人还是有好几个子女,胡某等人可能只是一些个案。但是等到下一代的老人,身边只有一个独生子女,往往顾不过来时,独居老人的现象将会加剧,养老问题将更加值得我们警惕。
龚丹韵:是不是现代社会发展到一定地步,就难免会在养老上出现类似的悲剧?
彭希哲:应该说随着社会的发展,不独中国如此,全世界的人口都在老龄化,这是一种必然趋势。毕竟出生率降低,而人的寿命增加,社会整体的人口结构最后总要走到这一步。
按照国际上的标准,当65岁以上的人口占了地区总人口7%时,就标志该地方进入老龄化社会,如果占到14%,则意味着开始高度老龄化。上海按照户籍人口计算,老年人口已经占了22%左右,当然如果加上外来常住人口,那么程度可能好一点,在15%左右。可以看到,上海的人口结构已经进入深度老龄化阶段。
龚丹韵:可毕竟我们一直是“熟人社会”,特别讲究孝道伦理、养儿防老,现在一下子面对独死于家中无人问津的可能,震撼着实不小。
彭希哲:从道义上说,亲情伦理一直是中国人维系家庭的主要支撑,这一点传统文化融于炎黄子孙的骨血,可能会永远延续下去。但是客观上,随着社会向现代转型,养儿防老确实越来越不现实。即使子女有心,也很难做到。试想一下将来老龄化社会的家庭结构:一对年轻的独生子女夫妻,供养双方四位家长,以及四位家长上面的八位老人,即8-4-2结构,这还没有把孩子算进去,年轻夫妻的负担也够大了。
所以未来的养老会面临很大的困难,那个时候老年人口增加,年轻人负担越来越重。家庭养老的现实可能性很少,只能发展社会养老。换句话说,即使子女再有心,可囿于各方面的掣肘,最后还是需要由政府、社区、市场等提供长期的公共养老服务。这将是大势所趋。
其实随着时代发展,中国老年人的心理预期也已经在相应转变。如果说现在的老人还比较传统,对亲情养老的预期很高,那么下一代老人,已越来越多地意识到现实瓶颈,很多城市中年人谈起养老都会说,不指望子女,自己去养老院云云。
龚丹韵:问题是,我们针对老年人的社会服务能否及时跟上。
彭希哲:这是因为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太快。西方社会从年轻到老龄化,有一个长期的过度。法国的老年人口比例从7%升到14%花了将近一百年,而中国改革开放至今才三十年。当我们某些城市已经开始老龄化时,整个社会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组织结构仍然按照年轻的发展中社会来安排,比如住房,以三口之家的小家庭为基本单位,类似这样一种生存结构成为市场的主流。
事实上,年轻的劳动力人口就业问题,成为当下主要的焦点,所以应对老龄化的社会匹配措施只是刚刚起步。我们虽然已经在转变养儿防老的观念,提倡与时俱进,可同时,还没有来得及为社会养老做好充分准备。这就形成了真空地带,使得我们的养老问题比发达国家更加棘手。
龚丹韵:那么在解决方法上,我们是否有一些与西方不同的难处?
彭希哲:估计有人会说,我们的城市老年人基本都有养老金,温饱没有大问题,主要还是服务跟不上,养老机构少,又用不起钟点工。
其实,中国的城市老人并不穷,大多数人都有房子。但是中国老人的观念中,房子要留给子女,所以他不会把房产当成自己的财产。西方的老人并不这样想,他们年轻时有了实力去买房,孩子多了就换大房,年龄大了再把大房卖掉换成小房,或者拿着卖大房的钱直接住到养老院。有余钱就留给小孩,没有就自己把财富用掉,经济上的压力自然就小了。
美国等发达国家甚至还在推行“倒按揭”的概念。比如70岁以上老人,先把房子形式上抵押给银行,银行按照可能的存活年龄估算,每个月给老人一笔钱,过世之后银行再收回房产,以房养老,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老年人的经济不足问题。而中国老人的压力很大,关键在于虽然房子足够承担养老费用,也请得起保姆,但他们不会这么想,总是省下一切留给子女。
龚丹韵:其实就算社会养老服务已经非常发达,亲情仍然是不可或缺的。
彭希哲:是的。社会服务并不代表养老问题能够全部解决,即使西方社会,他们也很重视家庭关系。子女固然不用承担老人的经济责任,但是定期的照料看望仍然必不可少。
上海现在有300万左右的老年人口,而养老院的床位最多只能容纳3%,不可能也无必要全部依赖养老机构。不妨多建设一些老年人社区,提供社区式的养老配套,或者一群要好的老人住在一起,等等。
老龄化将成为世界潮流,谁都不可阻挡。它会对经济结构、国家福利保障形成压力。老年人口增加的社会,变革创新的动力减少,产业结构也不得不面临调整,将连带出现一系列社会问题。但是无论有多少后续影响,最为关键的本质问题还是人们如何养老,让老年人口安居乐业。现在的养老问题,还未必是未来的养老问题。未来人类的养老将面临更难以想象的挑战,到底什么方法最适合中国,只能按照我们的文化习惯慢慢摸索。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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