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奥巴马“重启”美俄关系之行

　　清除“重启”美俄关系的障碍，使美俄关系进入一个以“合作”为基调的新时期，奥巴马能否如其所愿

　　文/尚鸿

　　7月6日至8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将访问俄罗斯，这是奥巴马上任后首次正式出访俄罗斯。

　　美俄关系“峰回路转”

　　奥巴马政府上台后，频频向俄伸出“橄榄枝”，强调要“重启”美俄关系，俄对美发出的改善关系信号予以积极回应，两国关系总体呈现缓和态势。

　　一是两国高层互动频繁。奥巴马与俄总统梅德韦杰夫不仅多次互通电话和信函，还在伦敦金融峰会期间举行了第一次正式会晤，并发表《美俄总统联合声明》，称他们将“超越冷战思维”，开创双边关系的新时代。美副总统拜登在出席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表示，美不认为美俄关系是此消彼长的“零和游戏”，现在是“重启”美俄关系的时候了。俄副总理伊万诺夫回应称，拜登的讲话“非常积极”，表明美对俄政策基调发生了重大变化。美国务卿希拉里与俄外长拉夫罗夫在日内瓦会晤时，两人共同按下象征“重启”美俄关系的红色按钮，并强调“这不但是一个改善双边关系的开端，也是美俄在世界重要问题上发挥领导作用的开端”。梅德韦杰夫在总结奥巴马上台后的美俄关系时表示，“美俄关系起步很好，与布什政府时期相比，现在完全不同。”

　　二是双方进行了多层面的“建设性”接触。

　　在签署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方面寻求突破。美俄首脑伦敦会晤时就举行新一轮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谈判达成一致，希望在《第一阶段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于今年底到期前，达成“一项新的、内容广泛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新协议。截至目前，双方已举行了三轮谈判，其结果可能作为奥巴马的访俄“成绩”公诸于众。

　　在反导和北约东扩等问题上展示灵活。美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的步伐明显放缓，表示要对其成本和效能进行综合评估后再作决定，同时邀请俄参与反导系统建设。俄也一改过去的强硬立场，称美俄“完全有可能”就反导问题达成一致，并暂停在加里宁格勒部署“伊斯坎德尔”导弹。美虽支持“北约大门朝所有欧洲民主国家敞开”，但在4月初召开的北约峰会上，并未积极推动讨论乌克兰、格鲁吉亚入约问题。

　　在阿富汗战争、伊核、朝核等问题发展合作。美俄在阿富汗问题上利益交织。拉夫罗夫称，“在阿富汗问题上的伙伴关系可能成为美俄关系发展的基石。”俄不仅允许美经俄领土运送非军用物资至阿富汗，还邀请美负责南亚和中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帮办帕特里·穆恩参加在俄召开的阿富汗国际会议。此外，俄在伊核和朝核问题上也表现出一定的合作姿态，如暂缓向伊出售S-300防空导弹系统，支持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制裁朝鲜的1874号决议，积极呼应美方提出的召开朝核问题“五方会谈”倡议等。

　　三是彼此能够理性处理分歧。美俄在“重启”双边关系的进程中仍暗中角力，但并未演变为公开的外交冲突。今年2月，吉尔吉斯斯坦在俄诱拉下宣布，关闭美在中亚的唯一军事基地——马纳斯空军基地，使美在阿反恐行动面临严峻挑战。美对俄“挖墙角”的做法非常恼火，但在公开场合却刻意淡化处理，将吉方行动与俄的影响“脱钩”，避免与俄发生直接冲突。6月22日，美吉签署新协议，美将在马纳斯空军基地的基础上建立物资转运中心，用于为阿富汗境内的北约驻军运送非军用物资，马纳斯空军基地成功实现了“军转民”。俄媒体对美“暗渡陈仓”的做法大加挞伐，称之为是一桩“肮脏交易”，但梅德韦杰夫公开表示，“这只会对打击恐怖主义的共同事业有所裨益”。

　　政策调整大势所趋

　　近年来美俄争斗导致两败俱伤。布什政府通过推动北约东扩、在东扩部署反导系统、策动“颜色革命”等，竭力压缩俄的战略空间和势力范围，虽在局部有所得手，但引起俄强烈反弹。俄暂停执行《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威胁退出《中导条约》、出兵格鲁吉亚、染指美国“后院”等，美面临的安全威胁加大，遏俄政策得不偿失。而俄上述反制措施虽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自身利益，但也付出了巨大代价，国际形象严重受损，安全环境趋于恶化。改善关系成为美俄双方的共同愿望。

　　美俄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深陷困境，两国均有改善关系的需求。美在“两场战争”和“一场危机”的双重打击下，陷入自冷战结束以来最为困难的局面，被迫从扩张谋霸的高水平上退下来，寻求通过“巧实力”外交，摆脱困境。其中“重启”美俄关系是奥巴马政府对外战略调整的关键环节之一。美需要借助俄的影响力，应对金融危机、打赢阿富汗战争、解决朝核、伊核等棘手问题。而俄深陷金融危机漩涡，经济遭到重创，股市自去年5月以来缩水70%，卢布贬值1/3，崛起势头严重受挫。俄逐步认识到俄崛起之路不可能建立在与美对抗的基础上，需要通过“重启”美俄关系，改善外部环境，以便腾出手来集中精力解决国内问题。

　　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的外交“新思维”，为“重启”美俄关系提供了契机。奥巴马和梅德韦杰夫作为新生代政治家，容易摆脱“冷战”思维，更加理性地处理双边关系，通过有效合作来谋求共同利益。奥巴马上台后提出“巧实力”外交理念，强调美外交基础是“原则性和实用主义结合，而不是僵硬的意识形态”，表示愿与俄建立伙伴关系，共同应对全球性挑战。而梅德韦杰夫也展现出不同的外交风格，多次指出“俄将以俄美共同利益为基础，并考虑俄美关系对整个国际局势的关键性影响，谋求同美构建平等和全面的战略伙伴关系。”

　　“重启”之路布满荆棘

　　纵观200多年跌宕起伏的美俄关系史，斗争与妥协交织，冲突与合作并存，但互为战略对手这一点基本未变。当前美俄关系总体趋向缓和，但这并不能掩盖美俄间的深层次矛盾。

　　战略目标上的遏制与反遏制。美出于“霸权减负”需要，适度收敛扩张锋芒，但其维护和强化“一超独霸”地位的对外战略目标不会改变。为防止俄重新成为与美争霸世界的敌对国家，美将继续推行遏俄弱俄政策。而俄虽受金融危机重创，但仍将积极谋求恢复传统大国地位。梅德韦杰夫5月12日签署的《俄罗斯联邦2020年前国家安全战略》明确指出，俄国家战略重点是“把俄联邦变成一个世界大国，其活动宗旨是维护多极世界条件的战略稳定和互利伙伴关系”。战略目标相悖决定了美俄矛盾的不可协调性。

　　地缘政治上的挤压与反挤压。为削弱和剥夺俄重新崛起的地缘政治优势，美将继续通过推动北约东扩、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等来压缩俄地缘政治空间。美曾多次告诫俄，只有在地缘上放弃帝国心态，才能与美建立真正的伙伴关系。而俄在东欧战略防御缓冲地带几乎丧失殆尽的情况下，将重点加强与独联体国家的合作，建立以独联体国家为前沿的防御纵深。俄格冲突后，梅德韦杰夫公开提出俄存在“利益优先区”，以表明其维护传统势力范围的决心。今年5月，以美为首的北约执意在格鲁吉亚进行军演，引起俄强烈反弹。俄称军演是“公开挑衅”，“与美俄改善关系的路线背道而驰”，不仅退出原定于5月19日举行的北约－俄罗斯理事会，还将两名北约外交官驱逐出境。地缘政治之争触及美俄核心利益，两国妥协空间非常有限。

　　军事实力上的削弱与反削弱。在美看来，俄战略核力量与美不相上下是对美“一超独霸”地位的最大威胁。奥巴马积极推进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谈判，既是占据道义制高点，重塑国际形象的需要，更有削弱俄核打击能力的战略考虑。而俄积极回应主要是为了节省军事开支，重点发展高精尖武器，建立俄美新的战略平衡。梅德韦杰夫6月20日发表声明称，只要美能消除俄对美在欧洲部署反导系统的担心，进一步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就有可能。奥巴马把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谈判作为“重启”美俄关系的切入点和突破口，而梅德韦杰夫坚持将核裁军与反导问题“挂钩”，这将成为“重启”美俄关系较难逾越的一道障碍。

　　政治制度上的演变与反演变。当前美俄在处理双边关系时虽淡化了意识形态色彩，但两种社会制度和价值观念的较量不会完全终结。美仍认为俄处在一个转型期，是一个“战略十字路口国家”。奥巴马在竞选时即提出美要“以自身安全利益为基础”与俄打交道，促其走“民主”和“法治”的道路。而俄经过反思冷战后“全盘西化”的惨痛教训，将坚持走本国的“民主化”道路。俄外长拉夫罗夫指出，美俄在外交目标上存在“巨大的差别”，这是因为美政策中仍然保留着意识形态色彩。美俄在政治制度上的较量仍在继续，这将成为影响美俄关系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

　　总体看，当前美俄对“重启”双边关系均有一定期待。美国对俄政策委员会报告称，继俄罗斯独立、“9·11”事件之后，美俄关系目前正处于冷战后的第三个发展机遇期。此次奥巴马的俄罗斯之行，肩负着“重启”美俄关系的“神圣使命”，任重道远。奥巴马能否如其所愿，清除“重启”美俄关系的障碍，尤其是“有毒资产”，使美俄关系“扭亏为盈”，进入一个以“合作”为基调的新时期，尚需拭目以待。（作者为中国国际战略学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