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美国总统奥巴马（左二）向无名烈士墓献花圈。奥巴马当日抵达莫斯科进行为期三天的访问，这是他就任总统以来首次访问俄罗斯。新华社/法新

　　美国总统奥巴马7月6日至8日对俄罗斯进行的首次访问表明，俄美关系走出了前几年陷入的低谷，最重要的标志是，旨在继续维持俄美战略平衡的进一步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可望在年底前签署，以及俄罗斯给美国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提供合作。

　　俄美积极谋求掀开两国关系新一页

　　奥巴马今年1月20日就任总统后，俄美都积极致力于掀去两国关系几乎陷入“冷战”状态的一页。此次梅德韦杰夫总统精心接待了奥巴马，两人初步建立了良好的个人关系。梅德韦杰夫总统说，“虽然个人关系不是主要的，但如果没有个人关系的话，就不可能建立正常的国家间关系”。奥巴马总统则竭力称赞梅德韦杰夫“是个真诚的人，深切关心俄罗斯人民的利益，也理解美国人民的利益”；他“信任梅德韦杰夫总统”，因为梅德韦杰夫总统“能履行诺言”。

　　奥巴马在赴莫斯科之前对普京总理出言不训，指责他们有冷战思维。尽管如此，奥巴马到莫斯科后，仍然打破惯常礼仪，一大早亲往普京总理在市郊的官邸去会晤他。两人首次相见，不仅彬彬有礼，而且还互戴高帽，均称对方能对发展两国关系作出贡献。普京以俄式早餐热情款待奥巴马。双方会晤和用餐时间由规定的1个半小时延长到两个多小时。餐会结束后，普京特意步出门口送行奥巴马，并在客人上车前又谈了约7分钟，奥巴马认真倾听着，不时点头。然后，奥巴马也向普京讲了大约相同的时间，然后两人才长时间握手告别。

　　奥巴马同梅德韦杰夫总统的会谈和同普京总理的会见都表明，双方均希望发展两国的关系。梅德韦杰夫总统强调，“俄罗斯希望同美国的协作达到真正不负21世纪的水平”。奥巴马强调，“21世纪的俄美关系应该是完全与繁荣伙伴关系”。为此，他和梅德韦杰夫总统“现在重启俄美关系之键”。

　　奥巴马总统同梅德韦杰夫总统的会谈和与普京总理的全见中讨论了涉及俄美关系的所有方面，从所报道的情况看，双方虽然在反导问题、后苏联空间问题（格鲁吉亚、乌克兰以及其他独联体国家问题）、伊朗核问题等领域还存在难以克服的分歧，但在一系列双边合作问题上达成了相当广泛的共识，签署了进一步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核武器备忘录、关于美国军事过境俄罗斯向阿富汗运送人员和物资的政府间协议，俄美武装力量合作发展框架协议，俄美武装力量2009年合作计划备忘录等4份文件，发表了关于在核领域合作和关于阿富汗问题的两个声明，宣布建立由两国总统领导的委员会来促进各个领域的合作。

　　奥巴马访问的上述情况和双方签署的上述合作文件都表明，在新形势下俄美关系已走出低谷，尽可能求同存异。其中最重要的标志之一是俄罗斯允许美军每年经俄领空飞行4500个航班，并且不收任何费用。奥巴马总统对此大加称赞俄罗斯对美军在阿富汗的行动作出“重大贡献”，因为这可以为美国节省大量时间和资源。就在俄美关于向阿富汗运送人员和物资的中转协议签署的第二天，吉尔吉斯斯坦总统巴基耶夫也签署了吉尔吉斯斯坦同意“马纳斯”机场作为美军向阿富汗运送物资的中转协议的命令。这二者显然不是巧合。

　　俄美关系走出低谷更重要的标志是在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新条约方面双方作出了“明智的妥协”，商定把核武器运载工具削减到500-1100件，把核弹头削减到1500-1675个。两国总统责成各自的谈判班子抓紧工作，争取在今年内达成一致，以签署条约，以取代1991年签署的，今年12月5日到期的第一阶段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新条约将为期10年。美国还提议明年召开由所有国家参加的峰会来讨论不扩散核武器问题，争取建立无核世界，并建议俄罗斯承办这样的首次峰会。种种迹象表明，俄美都积极推动核裁军，虽然还有纷议，但签署削减核武器新约是早晚的事。

　　俄罗斯何以积极推动核裁军

　　根据俄美总统4月1日在伦敦会晤达成的协议，两国代表团5月18日起至奥巴马访问俄罗斯之前双方就进一步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问题进行了三轮紧张会谈，从双方所持的积极态度看，在今年内将达成新的核裁军协议，从而共同向奥巴马宣称的建立“无核武器世界”举步。俄美此次核裁军谈判是在两国进入新的国内国际形势和欲改善已紧张数年的双边关系的背景下进行的，既有降低核武器水平、确保核安全的共同需要，又各藏玄机——谋求战略平衡的同时力求限制对方优势；在减少核武器数量的同时，使核武器更现代化，以保持两个核超级大国地位（目前俄美拥有全世界95%的核武器）。

　　俄罗斯对俄美继续核裁军一直持积极态度，原因有三：谋求同美国继续保持战略稳定；把达成核裁军协议作为改善俄美关系的突破口；为国内经济减荷。

　　俄美现有两个核裁军条约：一是1990年7月签署的《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在条约批准后的15年内把双方各自拥有的约1万枚核弹头削减到6000枚。该条约1994年批准，2009年12月5日期满；二是2002年5月签署的莫斯科条约，规定在2012年底把各自拥有的核弹头削减到1700-2200枚。这两个条约都即将到期，现在双方提出再把各自的核弹头削减到1500至1675枚。俄美核裁军条约一直是维持两国战略稳定和使双边关系不失控的重要基石，也是核安全的重要保障。如果条约失效没有新条约来约束双方的核武库，那么，势必又要进行不情愿的大规模核军备竞赛，这不仅不能确保核安全，而且为正在谋求发展核武器国家提供新的口实，况且俄罗斯吸取当年苏联同美国军备竞赛不堪重负的教训。因此，俄罗斯对制定新条约来取代即将失效的条约十分重视，把它置于改善紧张的俄美关系措施的首位。早在2005年俄罗斯就主动向美国建议尽快制定一个替代行将失效条约的新文件，但当时美国对此不感兴趣，只建议保留1991年条约的附件——关于核查问题的议定的书，以此来核查2002年签订的莫斯科条约的实施。

　　在俄罗斯的一再坚持和催促下，俄美2007年才达成准备制定一个有法律效力的新条约来取代行将失效的旧条约。但美方仍不同意将战略核武器保持在何种水平和战略核武器数量的计算规则的条款载入新条约中。而俄方认为没有这样的条款，即使就核查措施达成协议也毫无意义，因为没有验证的客体。尽然如此，2007年和2008年的两年中双方还是就签订新条约进行了磋商，没有消除分歧，俄罗斯认为美国决定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对部署在俄罗斯本土的战略核武器构成了威胁。俄罗斯同格鲁吉亚2008年8月发生战争后，美国中止了就制定新条约进行的磋商。现在奥巴马实行“新政”，主动提出再削减核武器，俄罗斯立即回应。对俄罗斯来说，制定有法律效力的新条约，对确保自身核安全和改善俄美关系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因为直到现在俄美仍然相互把对方最重要的军事目标和经济目标列入瞄准清单中。俄罗斯认为，这是相当危险的，因为尽管俄美之间爆发军事冲突的可能性大大低于冷战年代，但仍然可能因误判或者失误而使用核武器。如果控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成为过去，那么，就会完全破坏尚存的一点相互信任，每一方都将怀疑对方扩充核武器而破坏稳定，迫使另一方采取对应措施而采取对应措施，而这些措施又会被另一方视为对自己安全的威胁。这就会导致新的核军备竞赛，大大增加爆发核战争的可能性。而俄美关系的恶化无疑将对整个国际安全产生负面影响。

　　俄罗斯还认为，如果俄美不能就新的核裁军达成协议，必将对国际核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制度带来严重影响，非核国将视俄罗斯和美国不遵守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义务，一些放弃核地位的国家也将利用这一点来作为重新获得核地位的借口。已定于2010年4、5月间召开评估各国遵守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国际会议。因此，如在此前俄美不达成新的核裁军条约，俄美就将在这次会议遭到尖锐批评，可能指责俄美不履行不扩散核武器的第6第，因为第6条要核国家本着善意就核裁军问题进行谈判。有些国家因此将退出不扩散条约。

　　美国何为现在提出建立“无核世界”

　　奥巴马上台之前的美国当局采取了无助于裁军的重大措施：退出1972年签订的反弹道导弹条约；制定了新的核武器战略，降低了使用核武器的门坎；事实上承认印度是核大国并同印度签订了在核领域进行大规模合作的条约；借口俄格冲突中止同俄罗斯就制定新的核裁军条约进行的磋商。

　　但奥巴马执政不到3个月就于4月1日同俄罗斯总统达成就进一步核裁军立即启动谈判的协议，并于4月5日宣布要建立“无核武器世界”的构想，5月18日美国代表团就同俄罗斯代表团一起坐到了谈判桌前，并且已达成削减运载工具和核弹头数量的范围。美国立场转变如此之快，行动如此之迅速，其实这也不是心血来潮，主要原因有四：利用“巧实力”占领主张核裁军的道义制高点，摆脱“强制和平”的武夫形象；降低与俄罗斯的核对抗水平，防止核武器的扩散，改善两国关系；在核裁军情况下保持非核武器的领先地位；在严重的金融危机下为经济减轻负荷。

　　苏联解体后，美国自恃经济、军事的巨大优势，借“反恐”的旗帜随便对他国动武，尤其不经联合国授权就对伊拉克大打出手，又在它认为不民主的国家强行推行“民主”，给人留下“美国牛仔”、“美国无赖”的极不良形象，过度使用硬实力大大损害了原有的软实力——全世界公认的道义力量。同时，美国在核武器问题上也与人权问题一样，奉行“双重标准”，在自己不断更新核武器的同时以各种借口不允许其他国家开发核武器，但拥有核材料的国家已达40个之多，除现有的5个核大国外，已有约10个国家已经或者需要时能够制造核武器。此外，近年恐怖分子活跃，有可能获取核武器或用核材料自制核武器，可能对美国的安全造成巨大威胁。正是在这种新的形势下，美国政坛老将前国会参议员埃玛拉纳、前国防部长佩里、前国务卿舒尔茨和基辛格于2008年1月15日联名发表了题为《无核武器世界》的文章，强调核武器并不能确保绝对安全，因为核武器在逐渐扩散，而且越来越危险，局势越来越不可预测，必须采取实际步骤来防止核武器落入潜在危险势力手中，最终完全消除核武器，而俄美在建立无核世界中应发挥特殊作用，因为它们拥有全世界95%的核武器。他们在文章中提出了实现“无核世界”的主张。同年5月，正在竞选总统的奥巴马会见了这4位政坛老将，表示赞赏他们的建议。他就任总统后决定启动这一计划，于4月5日在布拉格举行的北约峰会期间亲自宣布了这一建立“无核世界”的构想。这除重塑美国希望的道义形象之外，既是为了降低不必要的核武器的高水平（相互只需1/10的核武器就可将对方毁灭不只一次），也是以此“重启”俄美关系之键，并缓和国内经济危机。

　　“无核世界”何时实现？

　　自从有核武器以来，善良的人们就主张禁止核武器，建立“无核武器世界”，而一些政治家们都利用人们的善良心愿作秀，为自己和为自己国家捞取政治资本和外交资本。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上世纪50年代提出要建立“无核世界”，但60-80年代苏美核军备竞赛节节升高，达到叫人不可思议的相互可毁灭对方若干次的程度。戈尔巴乔夫1986年提出在2000年实现“无核武器世界”，可美国对此不感兴趣，将部署反导系统为中心的“星球大战计划”付诸实施；俄罗斯尽管因苏联解体而国力大减仍保持与美国相差无几的核武库并改进之。在拥有核武器的过去60多年里，华盛顿和莫斯科曾进行过4次讨论彻底销毁核武器的方案，但结果是核武器越来越先进。现在，它们第五次讨论核裁军，表示要建立“无核世界”。俄美果真要携手迈向善良人们希望的那种“无核世界”吗？提出“无核世界”的美国四位政坛老将坦率地承认，他们提出的“无核世界”要很多年才能实现，而奥巴马7日在莫斯科也坦率地说，“美国主张防止核扩散，而且要创造一个无核武器世界，但这绝非一夜之间能办到的事情”。他预测，“在未来20年核武器可能进一步扩散”。俄罗斯虽然口头欢迎奥巴马建立“无核世界”的倡议，但对美国存在挥之不去的不信任，坚持自己将核武器作为确保安全基石的核战略。而现在美国提出要建立“无核世界”，是因为力量对此发生了重大变化，即北约的常规武装力量对俄罗斯拥有绝对优势，甚至达3：1的程度。在这种新形势下，如果没有核武器，对手就可以按自己的意志把它们的行为准则强加给俄罗斯。

　　俄罗斯为了同美国维持核战略平衡，在这轮核裁军谈判中坚持与欧常规武器条约、美国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美国的非核进攻性武器等挂钩，并要制定相对严格的核查制度。所以，无论这次谈判结果如何，在可预见的未来俄美都不可能真的象它们宣称的那样努力去建立“无核世界”。在奥巴马总统访俄前夕，梅德韦杰夫总统5月13日签署的俄罗斯2020年的安全战略强调，要同美国保持核均衡，削减核武器不能损害俄罗斯的安全和俄美战略稳定。俄罗斯的最新民调显示，76%的普通民众赞同核武器应在确保国家安全方面发挥主要作用，只有16%的民众持相反观点。

　　俄美的一致立场是在削减核武器之后，“把核力量保持在一个理性的足够范围内，以有助于更有效、花费更少的方式确保自身安全”。可见，俄美仍然把核武器作为确保自身安全的重要手段。今年4月8日美国公布的新核学说草案虽然主张大幅削减核武库，但提出把核打击目标从军事设施转到敌方的经济目标，实际上是降低使用核武器的门坎。从俄美双方目前的态度看，进一步削减多余的进攻性战略武器对双方都是必需的，客观上对世界的战略稳定是有利的，应受到欢迎，但要建立“无核世界”，还需要核武器最多的俄美真正做出表率。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俄罗斯对外政策室主任 万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