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廷奎
新中国60周年来临的时候,我这个从懂事儿就感受到阳光温暖的人,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思忖良久,我觉得还是原原本本从那个炮声骤歇、枪弹飞鸣的黎明开始说吧。
1947年6月1日凌晨,八路军辽南独立师打响了解放家乡普兰店的战斗。大炮从南山向北边的泰山打,弹流轰隆隆轰隆隆仿佛炸雷一般从屋顶上飞过,震得草坯房簌簌地往下掉土。父亲用两条长凳搭一块门板,让我和哥哥姐姐藏在下面。不敢开灯,门板底下愈加漆黑一团。
我想爬出来,炮声却总是响个不停,竟睡着了。黎明前的黑暗,我是在梦中度过的。当我醒来的时候,小镇已经解放,火红的太阳探出半个身子倚在东山梁上,把个窗户纸染得通红。我跑进院子,满院子都是明媚的阳光。那时我刚5岁。
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那时,我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仅仅5个年头,却经历了日军占领和国民党统治的双重苦难。日军占领时期我还不记事儿,国民党兵我却是目睹了的。我家的门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官道”,国民党在路边修了炮楼,设了岗哨,检查来往行人,尤其是从东边“屋檐下的根据地”(陈云语)进镇的人,查得更严,必搜身之后才放行。我亲眼看见国民党兵在年轻妇女身上乱摸,发出野兽般的淫笑。有时倒也平和,那是因为人家给了钱或者苹果、花生、瓜子之类的东西。我依稀记得他们一边站岗一边嗑瓜子的情景。更让我刻骨铭心的是,父亲开春时从河北老家回来,因为没给他们过路钱,他们就硬说父亲是八路军的探子,打了个半死不说,还要拉到泰山去执行枪决,幸亏乡亲们联名具保,掖给当官的一些钱,才得以活命。为了防范八路军的进攻,他们紧贴着炮楼挖了条一人多深的大沟,向南直抵南山,向北与泰山相连。沟的两侧架着铁丝网,又砍了周遭的苹果树、杨树、柳树堆在上边。然而一个腐败透顶的政权,因为失去了人心,无论怎样作困兽犹斗,都是注定要灭亡的。父亲说不出这些道理,那个早晨国民党被赶跑了,他只说了一个字:“该!”我跟着说了三个字:“该!该!该!”
该,即是历史之必然。如同日月之轮转,黑夜尽了,朝阳自然喷薄而出。新中国成立那年,我已经7岁。我亲历了家乡的沧桑巨变,家里分了房,分了地,父辈从河北运河边闯关东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了新天。1950年,我背上了舅舅给买的绿色的小书包,入了泰山小学。学校离家四五里地,我每天天刚亮就走,太阳落山前回来,阳光伴随着我的童年的每一天,至今回想起来,心里仍是甜甜的,美美的。太阳似乎钻进了我的心房,扎了根,长了芽,无论冬夏寒暑,浑身都是暖暖的,眼前都是亮亮的。太阳又仿佛我手提的一盏灯笼,走到哪里也不害怕。携着阳光前行,一颗童心充满了光明。
镇上和村子里,街面上商铺林立,田野里人欢马叫,到处是人们的笑脸,到处是繁忙的景象。二流子、哗啦子不见了,抽大烟的、卖淫的消失了,连跑到吉林的大汉奸刘秧子也给抓回来枪毙了。新中国带来的一股正气,抵得上千军万马,一切歪风邪气、肮脏污秽都被涤荡殆尽。我在新中国的怀抱里嬉戏、玩耍,在阳光的沐浴下长高、长大,我的心也和祖国一块跳动了。一次,老师讲了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一把炒面一把雪的故事,讲了常香玉捐一架飞机支援抗美援朝的壮举,同学们不禁热血沸腾,踊跃捐赠。我没有钱,跟一个同学借了5000元(等于现在5角),捐给国家买飞机大炮。回家跟父亲说了,父亲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就给了我钱,这回他说了两个字:“应该!”
是啊,国为民,民忧国,黄继光、邱少云为国捐躯都在所不惜,我们捐点钱又算什么呢?“应该”二字,既是民之心声,也是新中国应该得到的礼赞,如同太阳照耀着大地,阳光给予禾苗爱抚,禾苗仰承阳光恩泽,一切都显得自然而和谐。新中国就是这样一路走来,风雨无阻,高歌猛进。我这棵山野之禾,携着阳光前行,到了秋天,忆及初春,仍感怀不已,赋诗一首,略抒衷情:
晓华飞驰六十年,探访记忆思如泉。
人间正气从兹始,地下英魂不曾眠。
家国一心社稷壮,山河万里天地宽。
若问太阳起何处,南湖井冈宝塔山。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