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家中生活条件非常差，可能受多子多福的影响，母亲先后生了我们七姐弟，家中的境况可想而知。在吃大锅饭的日子里，人们出工不出力，收成很不景气。好年景时，打下的粮食也就勉强能够吃上大半年，遇到天公不作美，根本收不到几粒粮食。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一次麦收后生产队用瓢分小麦的情景：那年收成很差，偌大的一个麦场里，放着那么一小堆刚打出的小麦，全队的人两眼急巴巴地围在麦堆四周，等着会计点到自己的名字，具体分麦的人员，一人两瓢地分着，一瓢也就三四斤。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还总磨着母亲多要点儿，也好多吃几次白面馒头。现在想来，别说吃白面馒头了，一年下来能吃上几顿饱饭就非常不错了。尤其是春天更难熬，许多人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条件好点儿的，也只能是“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在我的记忆中，老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姐弟几个挨饿，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和辛苦劳累，母亲满口牙齿大部分都早早脱落了，吃饭时只能靠上下牙床慢慢地咀嚼，更多的时候是把干硬的馒头泡进水里以便于下咽。看到这些，我们姐弟几个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母亲却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医生都说了，生一子、掉一齿，有你们姐弟几个，掉几颗牙齿也很值啊。”那时，我就在默默地想：“等我有了钱，一定给妈妈镶口牙。”

　　那时，有个牙医在街面上开了个牙科门诊。所谓的门诊，也就是摆张桌子，放上几个小瓶、镶牙的模具和几只铁镊子。由于生活条件不好，掉牙的人很多，镶牙的生意非常好。我时不时地就到那儿去转一圈，想了解镶一颗牙需要多少钱，多会儿才能挣到这么多钱，好带母亲过去镶一口牙。其实，那时镶一口牙也就20多块钱，但对于一年下来挣的工分仅够置办一些年货的农民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不要说“无关紧要”的几颗牙，就是得了大病，大部分人也只能躺在床上硬撑着，没有什么其他办法，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等着去见阎王。

　　当时，三舅在驻太原的一个部队里工作，时不时地往家里邮回10元、20元的。这个时候，我们都希望先为母亲镶一口牙，但她说等日子好了再镶吧。就这样拖到了我当兵。当兵走时，除带了几块钱和几个煮熟的鸡蛋外，什么也没带。当父母把我送到村头时，我对母亲说：“妈，您放心，儿子在部队一定好好干，等儿子挣了钱，第一件事就给您镶一口牙。”

　　当兵后，我省吃俭用，一年下来，从每个月十几元的津贴费中积攒了100多块钱，盼着在休假时了却多年的心愿，但母亲怕影响我工作，多次让人给我写信，不让我回家，要我在部队好好干，争取早日干出点儿名堂。但让我想不到的是，等我如愿考上军校放寒假回去时，老母亲已经是肝癌晚期，瘦得不成样子了。看到显得更加苍老、下地走动已很艰难的母亲，我泪如泉涌。姐姐哽咽着告诉我：“娘已经卧床半年多了，自检查出癌症后，我们就想打电话告诉你，但娘一直不准，说你在部队工作忙，学习任务重，不能影响你。”当天我就向几位医生询问母亲的病情究竟怎样，他们都说住院治疗也是白扔钱，有孝心就多给她买点儿吃的。我又何尝不想呢，他们哪里知道，这位只知道操持家务，只顾让自己的儿女吃饱穿暖的母亲，连一颗牙齿也没有了。何况这会儿镶牙已不可能，即使镶了牙又能吃些什么呢？

　　母亲去世16个年头了，每次探家，我都会到母亲的坟前，掬几捧土为母亲添添坟，在坟前静静地坐会儿，和老母亲聊聊天。每逢这时，母亲用白开水泡馒头的一幕就会浮现在眼前，让我胸口阵阵发痛，为没能给老母亲镶一口牙而深深自责。

　　什么都可以等，但尽孝不能等！如有来生，我一定弥补这个令人痛心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