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警方日前打掉了一个专门敲诈黑诊所的团伙。一个月内，朝阳区有16家黑诊所遭到敲诈。犯罪嫌疑人以身体不适为名到黑诊所就诊，输液到一半后谎称胸闷、恶心，进而以报警相要挟敲诈诊所老板。但这些被敲诈的黑诊所只有一家报案。日前记者对案发地附近的黑诊所进行了探访。

　　记者调查

　　黑诊所很低调

　　连个字儿都没有

　　在朝阳区金盏乡、东坝等地，宽阔的街道上是看不到黑诊所的踪迹的，但在村里的小巷子内，经过一番搜寻，便能找到几家或挂牌子或隐蔽藏匿的黑诊所。

　　在金盏南村，一处窄小巷口路边挂着一块画着红色十字标志的硬纸壳牌子，与村子里其他地方挂着的“高价收废品”牌子相比，这块牌子似乎更加低调，连个汉字都没有。

　　走进巷子，不远处能看到另一块涂画着红十字的废白板挂在一片低矮的平房前，记者犹豫着，不知到底哪间屋是诊所。这时从一间临时搭建的小屋门里传出两人的聊天声，其中一人大声说道：“这瓶快打完了……”屋子门前的地上放着一捆好像是草药似的干草，旁边是一个小炉子。记者走近窗前一看，只见一个50来岁的妇女正躺在屋里的床上，隐约可以看见她的头顶上方悬着一个吊瓶，确定这里就是诊所，便走了进去。

　　屋子约有十来平方米，低矮黑暗，门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杂七杂八地散放着一些药盒和药瓶。正对着大门的小床上挂着几根铁丝，上面挂着两个吊瓶，那位农民模样的妇女正躺在小床上输液。

　　窗前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身穿深色衬衫、浅色裤子，见有人进来，扭头仔细打量记者一番，然后起身说：“什么事？”记者说脚扭了，他便拿起桌子上的老花镜戴上，在黑黢黢的屋子里看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扎过针灸吗？扎扎针就好了。”

　　“大夫”站起来到屋子另一边的大床底下找针，找了半天没有，又踩到床上去翻柜子里的药，折腾半天也没找到扎针用的东西，只好下来说也可以按摩按摩，让记者躺到靠里边的大床上。记者看到大床上铺着不知什么颜色的床单，脏兮兮的，又见“大夫”满脸江湖游医的气概，便谢绝了。老“大夫”又告诉记者吃药才能好。随后出门跑到后面的房子里拿药去了。

　　这时，记者与躺在床上输液的妇女聊天，得知她是因为感冒过来看病的。“在这里扎针便宜，”她用手扶了扶腰说：“我的腰也扭过，花了几十块钱吃药。”

　　过了一会儿，“大夫”拿来一盒药，告诉记者每天都要吃。但记者看到，药盒的包装粗糙，厂址也不甚清楚。

　　黑诊所买药输液

　　比大医院便宜多了

　　在东坝乡七棵树村的一个小巷子里，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块画着红十字、写着妇科内科儿科外科的牌子。顺着牌子的方向走进一间临街的屋子，只见屋内坐着20多岁的一对男女青年，俩人都穿着家常衣服，坐在床边翻着杂志。只有正对着门口的药架上杂乱地堆满了各种空药盒和注射液空瓶，能看出这里和诊所有关系。

　　记者自称最近有些感冒，女“大夫”说吃点药就好了，然后从柜子上拿出各种感冒药片给记者看，并说想要哪种药，可以去后面的库房拿。记者发现，这里的感冒药价格都很便宜，一小袋消炎药只需两三块钱。

　　“发烧的话，还是打打点滴比较好。”男“大夫”说，在这里打一次点滴只需六七块钱，比大医院便宜多了。

　　看上去只有20多岁的女“大夫”告诉记者，这里确实是妇科、儿科、内科、外科都能看。“只要不是大毛病，我们这里都能看。”

　　·生存之道

　　黑诊所

　　没看病的本事也能以卖药输液赚钱

　　尽管冒着被查抄取缔的“风险”，且时常有“黑吃黑”的敲诈，但黑诊所数量并未因此而大量减少。对那些黑大夫来说，开黑诊所确实“有钱可赚”。

　　一位黑诊所大夫说，开黑诊所很容易，只要租间房即可，而且不用纳税、交管理费，治病的范围也很宽泛，从拔牙镶牙、妇科儿科内外科到做人流、B超性别，加之可以偷偷推销各种药物，“来钱的路子很多”。

　　在一家挂牌的私人诊所，记者刚走进去，一个中年男子就从门口的牌桌上起身跑过来，告诉记者医生吃饭去了，他可以先帮忙看看。得知记者头晕后，男子胡乱说了几句后，便转身从隔壁的药店柜台里拿出几盒价格在十几元至几十元不等的药物给记者看，见记者不太感兴趣，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小袋胶囊。

　　“这是我们这儿出的特效药，15元一包，一共15粒，吃一次不能说好一半吧，至少也能好1/3。”

　　记者看到，这种胶囊外包装上没有任何文字，应该属于三无产品，不禁问道：“这药什么成分？专治头晕吗？”

　　“你就别管了，好多人在大医院花五六千也治不好的，吃完这药就好了。”男子越说越玄，让人更加捉摸不透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据了解，在北京卖药所赚的利润确实较高。以阿莫西林为例，在外地可能进价不到2元，而在北京，同样的进价，但黑诊所可以卖到8元钱，而大医院里则可能卖到12元左右。也正因为如此，一些黑诊所大夫如果没有什么看病的本事，也能以卖药或者输液来维持生计。

　　只有一种情况能让黑诊所大夫们真正感到生存危机：有平价正规诊所、平价药店出现在附近的村子里，这样会吸引走很多打工者的客源，让他们的生意受到影响。

　　·生存之难

　　黑诊所

　　“黑吃黑”敲诈勒索比查抄更难对付

　　记者所探访的黑诊所共同特点是面积小、条件恶劣，屋内除了摆着药品的货架或桌子外，几乎看不出是诊所。正如老百姓所说：“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货架几堆药，卫生局来查我走人，卫生局不来我开诊……”这就是黑诊所的真实写照。

　　一位黑诊所的大夫告诉记者，经常有执法部门来查抄，对此他们也习以为常了，而且想出了许多对付执法部门的招数：一是大夫或护士都不穿白大褂；二是诊所里不摆大量药品和医疗器械，如果患者需要用药，他们就去附近藏药品的地方去拿药；三是互相通气，一旦发现执法人员，马上人去屋空；最后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最短几个月，最长只有1年。

　　除了来自执法部门的压力以外，让这些开黑诊所的大夫头疼的是，经常遭遇一种“黑吃黑”的敲诈勒索，而且效仿者越来越多。

　　曾敲诈16家黑诊所的嫌疑人高某说，他们之所以选择黑诊所下手，主要是从报纸上看到一些黑诊所误诊后被判赔偿的新闻，觉得黑诊所没执照，即便知道是敲诈，也不敢报警。而且在黑诊所输液很方便，只要患者提出要输液，大夫不管病情如何一般都满口答应，所以一旦出现身体不适对方也无法抵赖。

　　一位黑诊所大夫说，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他们早就知道有这样的团伙，经常借口医疗纠纷到黑诊所索赔，让黑大夫们赔了钱却有苦说不出。在他们看来，这些索赔者远比执法部门的打击更有破坏力。

　　被敲诈的黑诊所大夫付某说，他以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行医已有20年，虽是正规卫校毕业，但没有行医许可证，而且诊所也未经审批，所以在被敲诈时尽管知道药没有问题，但他还是不敢报案。

　　·生存之源

　　黑诊所

　　打工者没医保图便宜

　　虽然媒体不断曝光黑诊所引发的医疗事故，但黑诊所仍像毒瘤一样在城市边缘地带滋生蔓延。有关人士认为，关键原因在于城乡结合部地区的医疗资源较少，且服务价格较高，不能满足那些没有医疗保险、收入较低人群的看病需求。

　　以记者探访的朝阳区金盏乡为例，位于北京的五环以外，北邻顺义，东与通州毗邻，虽然与机场高速路、朝阳北路相连，但位置非常偏僻，从这里驱车前往城里的大医院，最快也需要1小时左右，更何况很多流动人口只能靠公交车、自行车出行。而金盏乡的面积约有50.1平方公里，去年的统计资料表明常住人口有28600人，流动人口31200人。正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偏僻，流动人口的不断增多，黑诊所也应运而生，数量也在逐年增加。

　　一位黑诊所大夫说，他主要给打工者看病，这些人月收入都在几百元左右，没有医疗保险，没有救助福利，在大医院高昂的医疗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举例来说，在大医院看感冒，可能一次就得花一二百元。而在小诊所看感冒，平均花费不过十来块钱，还省去了挂号费。

　　城乡结合部正规医院太少

　　在采访时记者了解到，在一些城乡结合部地区，只有少量的社区卫生服务站、乡级医院，综合性的大医院几乎没有，而且综合性的民营医院也很少。社区医院无法匹配城郊结合部外来人口增多的情况，于是就造成了与实际需求的缺口。

　　“其实开黑诊所的大多都只想混一口饭吃，并不是想故意害人，但其自身的医疗条件无法满足患者的需要。”在北京经营着一家民营医院的郑志雄院长告诉记者，黑诊所的泛滥，其实更多的原因还是医疗制度不完善造成的，目前社区医疗资源严重不足，在城里很多人看个小病都要去大医院，而在农村医疗资源更是少得可怜，一个县或一个乡可能只有一所医院，根本无法满足当地百姓的需求。

　　“而且想开个诊所，审批下来是很难的。”郑院长说，很多小诊所其实都没有资质和条件，但看个小病还是可以的，除非遇到大病或疑难杂症，医生的水平达不到就会出问题。针对非法诊所存在的安全隐患，他举例说，小诊所在注射前往往没有皮试，如果注射时出现过敏情况，严重者会造成生命危险。还有消毒隔离措施不够，容易造成各种疾病的交叉传染，使用的注射器、输液器不是一次性的，且消毒措施不足，以及医疗垃圾无法处理等等，包括医生的资质、从业经验等。

　　有关人士分析，治理黑诊所最关键的瓶颈在于流动人口尤其是农民工群体中的绝大多数人没有医疗保障，而正规的医疗资源无法满足这些人的看病需求。尽管一些农村已推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但农民一旦离开家乡，马上就面临异地就诊和转诊的麻烦，而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制度目前还没有做好接纳这个群体的准备。 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