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国际能源署（IEA）总裁田中仲男：

　　待世界经济复苏 恐出现石油供应危机

　　本报首席记者 赵忆宁 巴黎报道

　　IEA总裁的办公室位于其办公大楼的三层，办公室窗外，埃菲尔铁塔近在咫尺。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以此“风景”为自豪，会热情地邀请你以铁塔为背景合影。田中仲男（Nobuo Tanaka）是我在这间办公室见到的第三人，之前是克劳芒迪和威廉·拉姆赛大使。

　　田中先生于2007年9月1日起担任国际能源署（IEA）总裁，在日本国内和国际上都有丰富的工作经验。

　　近日，国际油价在前期走低后连续五日回升。一方面，全球股市回暖刺激油价上涨，但对未来石油需求预期降低又对油价形成压力。本报记者就国际油价走势与经济复苏的关系等问题专访了田中仲男。

　　田中表示，到2010年，全球石油需求量将提高1.7%。目前国际能源署最大的担心是，世界经济开始复苏后，会出现石油供应危机。因为2009年投资比去年下降了21%。

　　09年投资下降21%

　　《21世纪》：IEA（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正在撰写一份新的报告。您是否可以提前透露IEA对2010年全球石油供需基本面需求的结论性分析与展望？

　　田中：好的。上周我们刚完成了一个关于石油市场的报告，这是我们首次正式对2010年全球石油需求做出的预期。基本情况是，到2010年，全球石油需求量将提高1.7%，将达到8520万桶/日（小幅增加140万桶/日），发展中国家经济的快速发展是石油需求量增加的主要原因。据IMF最新公布预测数据表明，全球GDP增长将保持在1.8%左右，这也是我们做出关于石油需求量预测的依据之一，因为石油需求量是与经济增长速度紧密联系的。

　　《21世纪》：能源行内专家告知，由于受金融危机的影响，目前许多石油勘探开发项目正在被取消或者推迟。加上2000-2007年间，全球现有油田产量以每年平均6.8%的幅度衰减。那么，在过去的一年到底有多少石油勘探开发项目被取消或推迟？未来2-3年里一旦经济恢复，其情形将会是什么状况？

　　田中：我们也有对石油供应方面的担忧。据我们估计，2009年投资比上年下降了21%，这对未来市场供应是一个很大的影响，这个数据我们在6月底完成的中期报告中公布。由于信用危机，一些中小的石油公司或石油生产国遇到了一些（信用）困难，但那些大型的石油公司或石油生产国家则继续保持着投资规模。如果经济开始复苏，那么我们会有另外一个危机，那就是供应危机，比如到2014-2015年左右，这是我们目前最大的担忧。这一危机到来的时刻，取决于经济复苏的时间表。我们假定两种情形，一种是如果经济以5%速度恢复（持续到2014年），另一种是全球经济以3%速度恢复。两个百分点对世界经济来说是巨大的差距。如果世界经济以3%较慢的速度恢复，市场紧度（market tightness，供不应求）会有所推迟，到2014年市场供应会缓和一些。

　　《21世纪》：记得当时有很多人把国际油价波动的原因归咎于中国、印度等国的需求超出市场预期，而石油供应能力没有相应提高所致。现在看来，国际大的投行将石油作为谋利的商品，他们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国际原油价格？

　　田中：事实上，我们并不应当将原因全部归咎于需求量的增加。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投资量的下降导致了供应量增加的减缓，那么市场就会出现波动。另外，汇率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当然，还包括自然灾害，如美国卡特里娜飓风等等。油价波动中有很多因素作用于其中，我们不能将原因归咎于中国和印度的经济发展，而中印的经济发展对世界经济来说是必需的。如何保持可持续的经济增长是一个政策性问题，例如，我们假定全球经济以5%较快速度恢复，那么，则会加速恢复能源市场的“市场紧度”。但是政府可以发挥一些作用，如果政府强制提高能耗效率，做出一些能源需求结构的调整，那么我们就可以保持高速经济增长的同时减少能源的需求。能源市场就不会“供不应求”。不仅仅是中国，美国也在积极改进能源结构。各国政府会有所作为的。

　　《21世纪》：当前造成石油商品价格飙升的金融环境已经改变，未来影响油价的主要因素将是哪些，是风险套利保值？掉期交易？还是一些新的指数来吸引下一个周期的投资流入？

　　田中：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但是很难回答的问题。确实，石油市场已经成为金融市场的一部分了，石油已经变成了一种新的投资产品。对于金融机构来说，如果一种产品非常有潜力，那么金融机构就会把它作为新的投资品，我们无法阻止这种趋势。当然，这种资本投资会增加市场的流动性，但是它缺乏透明度。虽然我们不清楚是谁买了什么，但是我们必须增加市场的透明度、信息度，来增强市场自身的功能。

　　低油价时代已经过去

　　《21世纪》：除了透明度之外，我们面对驱动油价大起大落的主要力量---金融市场的大规模进入与退出，是否有国际机构在考虑石油市场如何与金融市场联合监管的框架，以确保石油市场的稳定？

　　田中：金融危机给世界各国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对于那些石油生产国来说，一部分受到影响（受到需求下降，油价下降的影响），一部分继续保持投资。因为对于那些主要的产油国来说，目前只是经济周期的一个阶段，随着经济的好转，石油需求必定会恢复，所以现在保持投资会在将来有所收益的。另外，随着气候变化的影响越来越大，一些国家开始通过征收“碳费”（carbon price）控制过度消费能源。明确结论是，低价能源时代已经过去，所以各国必须做好准备。

　　这也是一个好的商业机会。我们测算过，在新能源产业上将会有大约4000亿美元的投资。如果我们设计好一系列的政策与规划，那么我们会创造出大量的机会。中国有着很好的机会进行“绿色转型”，正如胡鞍钢教授所说的那样。中国市场如此之大，如果中国率先进入“绿色发展”，那么中国必将会带动整个世界，那时，中国标准将成为世界标准。在这一点上，IEA非常愿意与中国合作。

　　《21世纪》：您所描述的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前景。就短期来看，未来几年内，伴随全球经济的复苏，作为最大宗的石油商品市场，其石油价格在未来可预见阶段将会呈现什么样的走势？油价是否有再次冲击高位的可能性？

　　田中：确实，经济危机给石油价格造成了一定的波动。但我们预测未来石油价格依然是由最基本的因素决定的——供求关系。如果市场紧度下降，价格则会下降，反之价格则会上升。金融市场会放大价格升降的反应。虽然金融市场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石油市场价格，但石油价格最终还是有基本的供求比例决定的。

　　我们不做石油价格预期的研究，我们只关心基本的市场供求变化。即使我们做了价格预期，基本上也是不准确的。正如我们刚才讨论过的，如果一些石油投资项目推迟或取消，那么当2014年经济恢复到一定程度时，我们就会面临能源供应的短缺，就会面临“供不应求”，以及较高的油价。所以，现在我们非常担忧由于石油项目投资减少而带来的高油价。我们强烈建议石油生产国继续保持石油开采投资，以保证足够的供应为即将来到的经济复苏做好需求的准备。

　　《21世纪》：我还是对价格感兴趣。对生产国和消费国而言，您认为什么水平的价格才是石油的合理价格呢？

　　田中：哦，这个价格一直是在变动的。三四年前，世界油价是每桶30美元，那时人们认为这已经很高了，那些石油生产国也觉得很满意，当然，消费者也感觉还不错。不过现在，30美元一桶的价格对每个人来说都太低了。去年，油价一度冲上140美元一桶，大家都认为太高了，虽然石油生产国不这么认为。我们同意油价不应该太高，因为过高的油价会阻碍经济的发展。与此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油价不能够过低，因为那些石油生产国需要资金继续投资，而且过低的油价会使得消费者不懂得珍惜。所以说，中间的价格是较为合理的，但是它也是在不停地浮动的。一般来说，短期的价格走势还是很难预测的，而从长期看，我们都相信油价会继续上涨的，因为石油越用越少，勘探开采的花费也越来越高。

　　《21世纪》：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在此次全球应对气候变化行动中，IEA如何定位自己的角色？

　　田中：IEA负责能源安全和能源市场的调节，这是我们基本的职责和功能。当然，提高能源安全性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少用或不用能源（提高能源使用效率）。我们所做的就是尽可能为各国提供数据与预测，以帮助他们进行“能源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