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削弱了美日，抬升了中国。现有的中美、中日双边经济、战略对话得到巩固、提升，甚而中美日三边对话整装待发，世界格局之变正悄然发生。大势之成，必有历史的脉络；而厘清百年来三国关系之变，更能理解沧桑巨变的厚重。

　　历史脉络中的“新三角”

　　周牧之

　　从美日瓜分中国到抗战时期中美合作

　　中美日三国一百多年来恩怨纠缠。

　　1853年美国舰队轰开了锁国三百年的日本国门，德川幕府土崩瓦解后日本开始了明治维新，并由此萌发了对亚洲的野心。1894年日本发动甲午战争，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

　　而中国，尽管洋务运动的启动不比明治维新晚，国力也远强于日本，但没有伴随体制改革的“中体西用”，最终煮成的是一锅治标不治本的夹生饭。

　　甲午战争的惨败使清廷痛下变革决心，但戊戌变法却只维持了103天便横遭旧势力毒手。其后“扶清灭洋”的义和团运动成燎原之势，终被中外反动势力剿杀。更不消说八国联军入侵、火烧圆明园、疯抢北京城……这一连串的打劫、恐吓和坐地分赃都有美日两国的参与。

　　尝到了发战争财甜头的日本从台湾到胶东半岛，再到东三省，最终竟想鲸吞整个中国。

　　反法西斯战争的爆发重塑了大国关系的格局。在抗日战争的艰难困苦中，美国给予了中国宝贵的支援。与此同时，作为对不肯从中国撤军的制裁，美国向日本实施了石油等军需物质的禁运。

　　美国的姿态最终逼急了日本。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发动太平洋战争。不宣而战激起了美国的战意，美军在中途岛、雷特湾、硫磺岛、冲绳连连重创日军，狂轰乱炸日本本土，最后还在广岛和长崎扔下两颗原子弹。

　　冷战到缓和

　　二战结束后以麦克阿瑟将军为首的占领军开始大张旗鼓地改造日本，试图把日本改造成一个不可能再有战意、再有战力的国度。

　　1950年爆发的朝鲜战争改变了日本的命运。东亚局势的骤变使美国的对日政策从改造转变为招降纳叛。美国放弃了对日本的打压，巨大的战争军需更是成就了日本战后的经济复苏。作为对克星变脸成救星的回报，东京彻底臣服华府，日本嬗变成美国军事势力在东亚的反共前哨。

　　朝鲜战争骤起，为保家卫国，中国人民志愿军不得不出兵朝鲜与美军战阵相向。此后易地越南，中美再度过招，恶战经年。作为美军的大兵站，日本又一次大发战争横财，加速了日本走向经济大国之路。外交上，利用东南亚各国对共产主义势力扩张的恐惧，曾经在太平洋战争期间蹂躏过这一地区的日本作为美国的盟友再度亮相登场，此后更是凭借经济实力将该地区打造成自己的后花园。

　　冷战时期的中国与美苏同时对峙，不得不自力更生地拼力强化国防。原子弹、氢弹实验的成功使中国走出了核讹诈的阴影，三线建设营造了应付世界大战的大后方。但是计划经济下激进的重工业化和备战重负，也把中国的国计民生拖扯得疲惫不堪。

　　当中苏交恶从口水战升级到珍宝岛大打出手时，中美日三国关系开始出现戏剧性变化。华盛顿迅速接近北京。1971美国国务卿基辛格假道巴基斯坦秘密来华，1972年2月总统尼克松访华，签署《中美联合公报》。同年9月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中日恢复邦交。国际关系的改善为中国后来的开放政策打开了僵局，为大发展埋下了伏笔。

　　世界工厂－广场协议－新的世界工厂

　　二战后君临天下的美国非常自信与宽容，不仅扶植了日本经济的复苏，还为之敞开了市场大门。依靠美国的技术与市场和自身的勤奋，日本迅速地成长为拥有强劲工业出口力的世界第二经济强国。等发现日本赚得盆溢钵满时，美国在制造业已经优势尽失，日本制造业则横扫美国市场，夺走了世界工厂的桂冠。

　　手忙脚乱的美国一方面迫使日元升值，一方面逼迫日本政府开放市场。问题是1985年“广场协议”后日元的飙升并没有给美国传统工业带来复苏的契机，反而让日本得以大肆收购美国资产。对日的市场开放谈判更是艰苦而鲜有成效，最后累得老布什总统急火攻心，在日本晕倒当场。

　　是克林顿政权中的财长鲁宾推出的美元坚挺政策改变了游戏走向，再造了美国繁荣。这位投行高盛出身的华尔街魔术师一反过去为复活美国制造业而推行的美元疲软政策，硬挺美元，以美国为主要出口市场的日本当然也乐得积极配合。在两国政府的强力介入下，美元终于摆脱颓势。

　　美元坚挺政策的目标在于吸引全球资金，因为外国资本只有在强势汇率下才会蜂拥而至，否则即便在美国挣到利润，折合成本国货币后也有可能大幅缩水。

　　吸引外资的另外一个必要条件是开放和宽松的资本市场，为此美国政府此后不管不顾地一路松绑在金融领域的管制。

　　另一方面，既然在制造业领域打不过日本，美国索性放弃在本国的工业生产，开始通过全球供应链从全世界组织生产资源。美国制造业商业模式的大转换正好给走出封闭的中国带来了机会。改革开放释放出巨大活力，出口鼓励和招商引资政策为全球供应链提供了崭新空间，长三角、珠三角等规模庞大的新型产业集聚地带应运而生。中国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取了强大的工业生产力，今天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新一代“世界工厂”。

　　日本是次贷的冤大头

　　美元坚挺政策和宽松的资本市场引来外资如潮，把美国打造成巨大的炼金炉，一时间金满美国。投资银行将创意发挥到极致地开发出五花八门的金融商品，倾销全球。对冲基金兴风作浪地买空卖空，炒得全球的投资家忘记高风险的恐惧，争先恐后地把资产托付给“赌徒”运作。通用、福特、克莱斯勒汽车三巨头也通过旗下的金融公司放贷给缺乏购买力的顾客，不仅扩大了销售，同时还挣得了丰厚的按揭收入。

　　圈钱游戏成就了美国IT产业的大爆发。大胆妄为的风险投资商们揣着钱包和贪婪云集美国西海岸IT大本营，硅谷寻宝最终炒出了一个天大的泡沫。疯狂盛宴为美国留下了IT产业的风骚独领和锐意的创新活力，2000年IT泡沫破灭，全球替西部淘金买单。

　　对冲基金对亚洲通货的炒作直接导致了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许多国家几十年的工业化成果被一夜抽空。近年对冲基金更是把每桶十几美元的石油炒到147美元的天价，撼动全球实体经济。

　　投行、对冲基金两大推手翻云覆雨，政府、评级机构、媒体推波助澜，将垃圾打包成宝贝变卖的戏法越玩越疯狂，对没有偿还能力的个人无节制地放贷房地产按揭最终引发次贷危机，引爆全球金融大塌方。值得注意的是，华尔街赌局破产的受害者并不是美国金融业，而是把垃圾当宝贝高价购入的各国投资者们，日本正是冤大头的典型代表。无数日本银行、年金、基金和个人的对美投资被金融风暴刮得血本无归。这也是为什么在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后，本国金融业相对健全的日本经济的跌幅超过美国的一个重要原因。

　　尽管经历了金融危机重创，美国和日本的创新能力依然不可小觑，中国作为危机中受损程度较低的国家，仍需向美日虚心借鉴。“后危机时代”，中美日能否早日走出危机，为全球经济重新注入动力，则有赖于新的合作竞争格局的形成，我们甚至可以期待未来将确立三国间的战略经济对话机制。

　　（作者系东京经济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