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六旬的何人生活清贫，有时还会“肚子空空”，但却痴迷于汉陶。玩了20多年汉陶的他，如今要为汉陶寻找归宿，他要将所藏全部捐给国家。“这是老祖宗的宝贝，一切非我所有，在我这里也只是暂时保存。”

　　何人：“我是汉陶的守墓者”

　　□本报记者 李梦娟

　　发自四川绵阳

　　他，拥有数万件汉陶，却没有固定住所。

　　他，找寻、陪伴汉陶20余年，如今却要将手中藏品全部捐给国家。

　　如此藏家，究竟“何人”？

　　有意思的是，他的名字就叫何人，一个年逾六旬的汉陶收藏家。何人最近实现了一个心愿，6月27日至9月28日，稀世汉陶中国文物特展在四川绵阳举办，展品皆是何人私藏，其中有60余件国家一级、二级文物。

　　发现汉陶的价值

　　在汉陶展馆中，偌大的展厅回荡着轻音乐，各式各样的汉陶静静地躺在玻璃罩中，似乎在耐心地欣赏音乐。玻璃罩中的千年宝贝有马，有鸡鸭鹅，还有须毛清晰的小狗，更多的是神态各异的人物。

　　然而，玻璃罩里的“人”比玻璃罩外前来参观的人还要多。参观者很少，何人说“这很正常”，老百姓了解汉陶的渠道有限。“所以就要宣传，大家知道了，保护汉陶的意识才会提高。”

　　汉陶曾被无知的人们破坏过，何人惋惜地说，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民们从地里面挖出汉陶来，他们认为这是不祥之物，于是就把这些汉陶敲得粉碎，埋进土地里。

　　而在抗日战争时期，“美国大兵在四川彭州修机场，当时就挖走了很多陶，带回美国。”何人感慨，“那时候中国连保护意识都没有。”

　　1974年，秦始皇兵马俑被国人发现，很快，奇迹被世人知晓。20年前一个秦俑的俑头在黑市上就卖到30多万。

　　几乎与此同时，在中国大陆，玩汉陶也逐渐形成气候。何人就是在这第一波玩汉陶的浪潮中与汉陶结缘，至今，他已与汉陶相伴20多年。

　　在何人的工作室里，有各式的汉陶，人物的五官刻画得并不清晰，但神情却惟妙惟肖。他们当中有的在劳作，有的在敬酒，有的在跳舞。动物、鬼神形象的塑造亦是栩栩如生。

　　这些藏品让何人很是自豪。“兵马俑只有马和武士，只有战争题材，而汉陶远远比兵马俑丰富，衣食住行，人间有的它都有，人间没有的，它也有。”何人更加坚信汉陶未来的价值，“但现在的价值还不是很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事实上，秦始皇兵马俑和汉陶的制作工艺和材质完全一样。这些形成于汉代的陶制品与秦始皇兵马俑相距时间也不过两三百年。在何人看来，汉陶与秦俑的价值不相上下。

　　其实，62岁的何人40年前就开始玩古董，他曾收藏过瓷器、陶器、字画。此后，他放弃玩其他，专门收藏汉陶。何人自幼喜欢绘画，“艺术是相通的”，他说，汉陶实际上是一种雕塑，他很自然地就被汉陶的神韵所吸引，转而投身汉陶收藏。

　　何人曾是个外科医生，“文革”时期，他写了一篇文章，因为那篇文章，他成了“绵阳第一号牛鬼蛇神”。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此后他辞去了医院的“铁饭碗”下海经商，那时中国还没有改革开放。“经商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艺术。”何人说，收藏汉陶20多年来，他已投资了一千多万元。

　　何人是个完美主义者，对收藏也不例外，他要求他的藏品是最好的。玩瓷器和字画，他认为自己“玩不起”，于是就放弃了。“一个小小的（瓷）酒杯就要上千万，而且不是有这么多钱就能玩得了的，有钱未必就能买到。”何人说，在众多藏家的追捧下，市场上瓷器的真品已经很少。

　　但人们对汉陶的认识却不够多，收藏者也少，相比较而言，玩汉陶也更好操作。出生于四川三台县的何人占据了地理优势。四川是出土汉陶的主要省份，这使他更容易接触到汉陶。

　　何人从不在古董市场上买进汉陶。他肯定地说：“潘家园里的东西赝品比较多，即使有真品也是残次品，是古董里的垃圾。”全国最大的古玩市场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的市场。

　　玩了20多年汉陶的何人，也曾买过赝品。“上过一两次当，以后就不会再上当了。”谈起获得汉陶的渠道，何人显得有些神秘：“我们有自己的圈子，一有信息就会有人通知我。”他说他的大部分藏品都是从专业藏家手中得来的。

　　何人患有白内障，视力很差。现在他收汉陶只是凭直觉，“我觉得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何人很自信，他举起手，指着展厅里的“宝贝”说：“谁在这里淘到假的，可以得10万元。”但何人现在没有10万元的现金，银行卡里也没这么多钱。

　　“除了汉陶，我一无所有”

　　很难想象，一个拥有数万件汉陶的人甚至没有10万元的现金或存款。何人总是说：“除了汉陶，我一无所有。”

　　在绵阳市区的一间出租房中，拥挤地摆放着各式汉陶。这是何人的家，也是何人的工作室。此外，他现在还租了5个库房存放汉陶。

　　尽管何人拥有稀世文物，他有时还会“肚子空空”。何人的一位朋友告诉记者，何人经常向他借钱，他平时的生活很清贫，穿衣服很少有上百元钱的。

　　展厅里，何人穿着一身白色唐装，平时他都不舍得穿。这是他最贵的衣服，可以买10件他平素穿的衣服。何人回忆，这是他去南通大学讲课，在南通大学纺织服装学院看到了这套衣服，“看一眼就喜欢上了”，以为一百多一套，于是他就订了两套。等他取衣服时，才知道这是手工织的布料，手工做的衣服，一套1100元。当时他身上的钱不够，最后还是一同去的朋友帮忙付了款。

　　平时，何人省吃俭用，但一旦发现“宝贝”，他会倾囊而出，并迅速拿下。

　　2006年3月中旬，一伙儿盗墓贼在四川掘开一座汉代古墓，他们在陪葬品中发现几案上方有酒罐、船形酒杯以及其他30多件陶器。盗墓贼判断，陶罐里装的应该是酒。此时，累得气喘吁吁的盗墓贼们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要把这坛酒喝了，尝一下古代酒是什么味道。

　　两个盗墓贼正要敲碎封口时，一个年纪大的说：“恐怕这是一坛对付我们这些人的毒酒，不如带出去，或许能捞些钱。”

　　对这个陶罐和里面的液体，盗墓贼喊价1000元。何人得知这个消息赶到交易地点时，那坛酒已经被另一个藏家买走。何人找到那个藏家，最后以10万元买下。之后，何人用专人专车将其护送至北京进行鉴定。花费10万巨资的鉴定结果表明，陶罐里确实是2000年前人们喝的酒。“要不是怕有毒，这坛宝贝酒还差点被盗墓贼喝了。”何人诙谐地说。

　　何人前后为这坛酒花了20余万，他说：“我花这么大的代价，就是研究他的文物价值和古代酒文化。”

　　何人资金紧张时，会让藏品“流通”，即卖给其他藏家。“不然，我怎么会有这身衣服穿。”何人扯着他的唐装笑称。但真正好的藏品，何人绝不出手。

　　这些汉陶似乎在与何人争资源。有汉陶，何人的温饱就会受影响。“尽管影响到我的温饱，但它们还会给我乐趣，还会带给我精神支持。”何人说，“有时候肚子空空没关系，只要还有希望，面包总会有的。”

　　有时手中宽裕，何人也会耍耍麻将。“我会把握好尺度，我知道自己有多少资本可以玩。”何人笑着说，有钱时，他还喜欢吃点肉，吃点好吃的解解馋。

　　汉陶、麻将、美食，这是何人的全部爱好。

　　“一切非我所有”

　　对于汉陶，何人有很多心愿。办一次汉陶展是何人多年的心愿，碍于资金有限，这个心愿至今才得以实现。

　　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为此次汉陶展提供了场地和展柜，何人则提供了上千件汉陶。对这次展览，何人很知足，也很满意。他认为这是一次双赢，房地产商宣传了自己，而何人虽没有收取任何费用，但却让更多的人了解了汉陶。

　　绵阳的汉陶展结束后，何人准备去北京办展览。何人说，在北京懂汉陶的人应该会更多。另外，他也想证实，在“玩”汉陶上，没有人比他收藏的藏品多，种类丰富。

　　其实，何人最大的心愿就是给这些汉陶找到归宿。“我希望这些宝贝不要分散，不要流失，把所有汉陶都集中起来。”让何人遗憾的是，目前还有很多有价值的藏品，他暂时还没有实力把它们集中起来。

　　事实上，2003年至今，由何人发起捐赠的博物馆及汉陶展厅就达4处之多，包括遂宁市大英县汉陶博物馆、遂宁瓷陶博物馆汉陶展厅、三星堆汉陶博物馆、三台汉陶博物馆，累计向国家捐赠了3万余件珍贵文物。何人回忆说，他捐赠汉陶博物馆时，那些藏品就用了10辆东风大卡车。

　　除去已经捐赠的汉陶，何人手上还有数万件藏品，其中不乏孤品、珍品。他还想把这些珍宝全部捐赠给国家。

　　2008年4月，何人已经向绵阳市文物管理局表达了捐赠意愿，绵阳市文物管理局回复了函件，表示赞同。有关部门已经选址，准备建“全国最大汉陶博物馆”。然而，汶川大地震骤然降临，建博物馆一事就此搁浅。

　　绵阳建汉陶博物馆一事一直没有音信，何人有了“想法”，他表示，最近正在与北京大学联系，他准备给北大捐几千件汉陶。

　　“这是老祖宗的宝贝，一切非我所有，在我这里也只是暂时保存，将来我还会把更多的藏品捐出去，让它们找到归宿。”何人现在还在为手中其余藏品寻找归宿，他希望有人喜爱汉陶，并愿意出资建博物馆，他将无偿捐献多年的藏品。

　　何人坦承，存放这些汉陶对温度和湿度等有一定的要求。由于仓库条件有限，这些汉陶并不是在最好的环境里。同样是受条件限制，这次在绵阳的汉陶展也并不是按照标准展览来操作。“正规的展览，一个展柜里只能有一件藏品。”何人说，而这次展览，一个展柜里却放十几个体积小的汉陶。

　　在这些展柜前，何人如数家珍，哪个藏品是修复的，哪个没有修复，他一清二楚。“外人看不出修复的痕迹。”何人说，但懂行的一看就看出来了。曾是个外科医生的何人，如今将外科手术技术用在了汉陶修复上。

　　何人常年与汉陶打交道，他对每一件藏品都投入感情。但似乎看不出他更偏爱哪件宝贝，他很难说出哪件是他的“镇馆之宝”。他指了几件说：“这些都不错。”

　　其中有一件面目狰狞恐怖的镇墓俑，它全身挂满兵器，右手握一柄劈山神斧，左手抓住一条毒蛇，十足凶神恶煞相。十多年前，大多数藏家不愿意收藏此俑，商家更是无人问津。由于没有市场，镇墓俑的价位始终不高。但何人却不以为然：“以往商家及藏家都因镇墓俑貌似邪魔，便认定它是邪魔。恰恰相反，镇墓俑的职能正是镇压一切邪魔，保护墓主人灵魂不受侵扰。”

　　在何人看来，镇墓俑是正义的象征。“只要有镇墓俑在，任何邪恶都休想靠近主人，他恪尽职守，忠于主人。”

　　何人将自己比作镇墓俑，他说：“镇墓俑守的是墓主人，而我是汉陶的守墓者。”

　　有朝一日，即便何人将所有珍品都捐赠给博物馆，他希望“凭自己的劳动有一份工作”：那就是能够在博物馆继续为这些汉陶服务。“因为，没有比我更了解它们的”，这样也不至于心里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