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作平
尽管与重庆、长沙或是南京这样的火炉相比,盆地中心的成都的夏天还不算那么炎热,但每年七八月之交,一路飙升的温度仍然让人想逃避,想撤退。这时节出游的目的,一言以蔽之,就是寻找清凉世界。
前两年,每年夏日的出游,几乎都是清一色地面向成都以西的山区:那是群峰竞秀,万壑千山奔流着优质矿泉水般的溪流的龙门山脉。
从虹口到银厂沟,从青城后山到龙池,它们无一不是成都人最熟悉也最优雅的避暑胜地。我犹记得,在虹口那条潺潺流过的小河畔,有过非常壮观也非常成都的一幕:虽然时至烈日当顶的正午,但由于地处深山,这里的气温只有二十多度。沙滩上和浅水里,一顶接一顶的太阳伞一字排开,伞下全是围在方桌前打麻将的人。在如此优美的风景里打麻将,恐怕在全世界也难以找到第二处。
但是,大地震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据报道,虹口和银厂沟都正在努力恢复震前的繁荣,但今年夏日的出游,我没有西去,而是南下。
南下的目的地是酒城宜宾。宜宾的气温比成都更高,所幸那天恰好遇上一个难得的阴天。并且,由于依傍万里长江,宜宾的夜晚很快就暑气消解,和几个当地的朋友信步来到宽阔的江边,但见三江并流,波浪滚滚,其间河风荡漾,暑热为之一解。
此后几天的行程,一直沿着长江东去的方向。首先是古镇李庄。这座长江边的镇子,原本和川南那些丘陵之间藏身的古镇没有多大区别——但抗战烽火燃起之后,从同济大学到中国营造学社,从金陵大学到中央博物院,纷纷把这里作为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因此,这座古老的小镇就有别于其他小镇而与众不同了。白茫茫的长江顺着李庄镇滚滚流过,江边那些错落于树阴之下的茶铺,想必当年梁思成、林徽音、傅斯年、童第周也曾经在此闲坐过吧?尽管离市区只有短短几十公里,但李庄的气温要比市区低得多。尤其到了晚上,睡在离长江大概只有几十米的江楼上,好风劲吹,满屋子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波涛。
到了川南,蜀南竹海是非去不可的。陪同的老胡曾在竹海镇当过多年父母官,已经几百次到过竹海,对这片偌大的竹林,早就胸有成竹。在他的安排下,我们选择了一条没有纳入旅游规划的山间小道。那是一条沿着小溪溯流而上的石径,由于鲜有人行,石径上长满了暗翠的青苔,行走上面,有如履薄冰之感。小溪时而从岩石上跌落,散开一些白亮的水珠,时而又平静地淌成一汪小湖。竹高林茂,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儿从头顶安详掠过,而脚下,则有一些小小的蘑菇像大地这篇锦绣文章的标点符号,打在它该打的地方。在如此幽静的竹林里漫步,山外的暑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一处小溪汇成的水潭旁小坐,让人想起了《小石潭记》里描绘过的景象:“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当晚在溪口一家农家乐小住。两层的小楼房,粉墙青瓦,掩映在竹树丛中,远望去,只能看到窗口上飘动的粉红窗帘。竹海虽然不算太大,但也有它自己的区域气象:出竹海外几公里是烈日当头的晴天,但竹海却在下午时分飘起了细密如丝的雨。雨过竹林,传来一片沙沙沙的响声,如同半夜里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几竹匾的春蚕在吃桑叶。农家乐门前的空地上,主人用竹子搭了一个凉棚,一行人就坐在凉棚下喝茶。茶是当地出产的清茶,虽不名贵,却有一种源自乡土和绿色的芬芳。听雨品茶,闲话间,店家已经招呼吃晚饭了——和以往来竹海一样,满桌的菜肴,百分之九十都和竹子有关:竹荪、竹蛋、竹笋、竹花……来自城市的女儿和侄女睁大了眼睛,她们还是第一次知道竹子能生长出如此众多的美食,在她们原先的印象里,竹子大抵只是乡间用来编制简单的生活用具的。
夜晚的竹海更加清凉,雨水还在连夜赶路。酒局散了,夜已深,睡在二楼房间,透过纱窗,能看到窗外婆娑的竹影。风拂过,有些寒意,竟在这个盛夏的夜晚盖上了棉被。早上起床,窗外的山沟之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挂瀑布,滚珠溅玉地从山岩上直泻进幽深的竹林。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