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找对象，不求门当户对”

　　谨以此文献给敬爱的卓琳阿姨

　　申再望

　　1965年11月四川攀枝花建设基地，前排左起：李井泉，邓小平，卓琳，王腾波（云南省委第一书记阎红彦的夫人）、肖里，郑瑛（廖志高夫人），廖志高（四川省委第一书记）。

　　□作者简介

　　申再望 祖籍江西，李井泉之子，1948年11月生于山西省兴县。出生时，陕北老红军战士申国藩(女)没有孩子，于是把他领走，取名申再望。

　　李井泉早年曾参加南昌起义。曾任四川省委第一书记、西南局第一书记、第八届中央政治局委员、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等职。与肖里共育8名子女，申为第5子。

　　申再望曾任职第一机械工业部成都工具研究所、四川省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新华社香港分社外事部、四川省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出版散文集《生命之树长青》、译著《古老的人民》《雕鹄的荒野》、翻译电视纪录片《神秘的三星堆》等。

　　编者按：今天，北京举行邓小平同志夫人卓琳遗体告别仪式。全国人大原副委员长李井泉之子申再望9日在《新民晚报》上撰写《怀念敬爱的卓琳阿姨》一文。本报特摘编，以寄托我们的哀思。

　　卓琳阿姨病逝的消息传来，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往事历历，宛如风吟松涛，令人感怀不已。

　　漫漫征途的携手

　　卓琳阿姨早年投身革命，从北京辗转至山东，再从西安徒步奔赴延安。我的母亲肖里也在同一时期入党，从河南来到延安。青春年少的她们，一同在延安学习，后来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新中国成立后，卓琳阿姨随邓小平来到四川重庆，担任了西南人民小学校长。在卓琳阿姨看来，革命工作是不分高低贵贱的，不论上前线作战，还是在后方搞后勤，照看孩子，都是为党工作，为人民服务。她的一生，始终闪耀着这种朴实的革命理想的光辉。

　　1952年，卓琳阿姨随邓小平到北京后，一直默默地做好本职工作，从不对外张扬。记得1960年一个寒冷的冬夜，我们去中南海他们家，天上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们住的四合院里黑乎乎的，屋子里灯光暗淡，暖气也不足。我们一进门就呵气搓手，连声说：“好冷啊！”卓琳阿姨见此情景笑了，她说：“你们多走动走动就暖和啦。”那是三年困难时期，国家经济面临巨大的困难，从屋子里的照明、取暖，就能感觉到北京城生活的窘迫，邓伯伯、卓琳阿姨一家人过着俭朴的生活，和全国人民同舟共济，共度时艰。

　　忧患岁月的深情

　　“文革”中，邓伯伯饱经磨难，一度被发配到江西南昌参加工厂劳动，卓琳阿姨随他到了江西。

　　当时我和妹妹大蓉、二蓉在父亲的家乡江西省临川县插队务农，1972年元旦前夕，通过我父亲的战友、时任江西省革委会副主任的刘俊秀叔叔帮助联系，我们兄妹三人获准去看望邓伯伯和卓琳阿姨。

　　我们被送到省委招待所。邓伯伯和卓琳阿姨见我们来了，很高兴，他们关切地问起我们家的情况。

　　随后，我们又随他们来到了他们的住处南昌市郊区的步兵学校。

　　卓琳阿姨告诉我们，他们两人每天到附近的拖拉机厂劳动半天，其余时间就是读书学习和做家务。

　　在楼上的起居室里，邓伯伯说：“你们三个孩子在招待所的时候，好多话没说，现在回家了，给我们摆一下。”

　　我讲述了父亲在四川被轮番批斗以及在北京被关押的情况，又讲述了母亲被江青点名迫害、在成都含冤而死的情况。邓伯伯一直沉默不语，他神色严肃，心情沉重。过了好一会儿，邓伯伯说了一句话：“肖里和井泉同志都是好人。”

　　我们在邓伯伯家住了5天，离别的时候，卓琳阿姨还悄悄塞给大蓉200元钱，其实他们一家当时的生活也挺困难的。

　　熬过严冬的坚韧

　　1973年1月，我的父亲被解除“监护”，全家人暂住在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的招待所。春节之后，邓伯伯从江西回到北京，住在花园村1号。父亲听说邓小平和卓琳回到北京了，决定带我们全家人去花园村“串门儿”。

　　花园村1号是国务院为副总理级别的领导干部新建的一个居所院子。我们来到邓伯伯住的小楼，首先见到了卓琳阿姨，她高兴地说：“我们搬回北京十多天了，天天都在忙着整理家务，当然也在等待，看谁家胆子大，上我们家来‘串门儿’，结果你们是第一家。”

　　卓琳阿姨告诉我们：“有人给邓林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个穷苦家庭的孩子，人很老实，也爱学习，邓林一直身体不太好，如今有了个伴儿，我们也就放心啦。”卓琳阿姨还说：“我们家孩子找对象，大人不干预，也不要求门当户对，只要人好，双方情愿就行了。”是啊，邓楠姐姐就找了一个普通人家的男孩，卓琳阿姨逢人就夸赞这个女婿厚道勤快。

　　不久，我们家也入住花园村1号，和邓伯伯、卓琳阿姨成了邻居。

　　完成心愿的欣慰

　　1997年6月30日，即将回归祖国的香港成为全球瞩目的焦点。我作为新华社香港分社的一员，负责接待邓朴方来香港参加庆典活动，有机会又一次见到卓琳阿姨。

　　中央请卓琳作为中国政府代表团一员参加香港政权交接仪式，卓琳欣然接受。她知道自己是代表邓小平去的。中央和香港政府对卓琳赴港参加庆典高度重视，指定由邓榕陪同，与江泽民主席同乘一架专机抵港，并下榻位于九龙红磡的海逸酒店。

　　6月30日下午，我陪着朴方来到会场后，离仪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朴方想见一见母亲，我就推着他快步穿过若干道警戒线，来到一个特别休息厅。刚进门，我就看见卓琳阿姨坐在右边的沙发上。朴方以他浑厚的嗓音说了一声：“妈，我来了。”卓琳笑容满面回答：“我们很好，你怎么样？”朴方说：“我很好。”

　　我和卓琳阿姨有十多年没见面，老人家一时面生，毛毛对妈妈说：“这是井泉叔叔家的老五，大蓉、二蓉的哥哥”，卓琳阿姨才认出我来，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朴方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卓琳阿姨所在的休息厅是为中国国家领导人准备的，此刻江泽民主席和李鹏总理已乘船抵达新会展中心，正在会见英国王储查尔斯，尚未来到休息厅。

　　卓琳阿姨知道这个休息厅的重要性，更知道国家主席和总理马上就要进来了，她便催促朴方离开。在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国家大事，总体安排，自己的孩子不能有任何理由“特殊”。我便推着朴方的轮椅去另一个休息大厅。

　　交接仪式当晚，卓琳阿姨彻夜难眠，她对毛毛说，我能代表小平同志完成这个遗愿，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高兴和欣慰的。

　　清澈明净的挚爱

　　2000年2月6日，我的兄弟妹妹到卓琳阿姨家拜年。我因为在四川，没能参加这次拜年。

　　据我妹妹说，那一天卓琳阿姨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拄一根拐杖，神采奕奕。

　　卓琳阿姨告诉我妹妹，这几年她因为脊椎受伤，腰不好，很少出远门。出门要人扶，得有人照顾，她不想麻烦别人。她还说，自从老爷子走后，中央举行的新春团拜会她只参加过一回，主要是想见一见林月琴和薛明（注：贺龙夫人），结果她们都没去，她也就没再去参加团拜了。

　　临别时，卓琳阿姨嘱托我妹妹转送给我一本摄影画册《邓小平，女儿心中的父亲》，是邓林拍摄的，卓琳阿姨和邓林三姐妹都在书的扉页签了名。毛毛也把她的回忆录《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签上名字送给了我。当妹妹把两本书转交给我时，我的双手沉甸甸的，抚摸画册那洁白素净的封面，我心中顿时有一种清凉而又明澈的感觉，像一道泉水在心底淙淙流过。

　　谨以此文献给敬爱的卓琳阿姨，愿她的挚爱永留人间。